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我坐在迈巴赫柔软的后座,看窗外流光溢彩的一切。热闹繁华的景象,
却激不起我一丝愉悦。周砚白在我身旁,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他线条冷峻的侧脸。
键盘轻微的嗒嗒声,是这三年婚姻里我最熟悉的背景音,像一只精密冷酷的钟表,
精准地丈量着所有被忽略、被践踏、被无声湮灭的时光。今天是我生日。
这句话在我嘴边来回打转,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说了又如何?第一年,
他在大洋彼岸的并购案厮杀里,隔着时差给我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抱歉,忙,
礼物回头补上”。后来补上的是一张黑卡,副卡,额度惊人,却没有一丝人情味。
他像在豢养一只名贵的金丝雀一样对我。第二年,
他陪那个刚失恋的发小江薇在酒吧买醉到天明,我守着冷掉的蛋糕和凝固的蜡烛,
接到他助理程式化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怜悯的致歉电话。哦,原来他还是有人情味的,
只是不对我。而后是第三年、第四年……他总能以各种理由缺席我的生日。如今,
第六年……我微微蜷起指尖,感受那一点凉意渗入皮肤。第六年,我甚至不再期待他记得,
只是为自己订了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约、口碑极佳的江景餐厅。车子平稳地停在公寓楼下。
他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掌控一切的疲惫。“明天早会要用的材料,
让陈秘书九点前发我最终版。”他吩咐着电话那头的助理,一边推门下车,没有看我一眼。
我跟着他走进电梯,轿厢镜面里映出我们并肩却疏离的身影。他高大英俊,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是无数人艳羡的周太太的丈夫。我穿着昂贵的定制连衣裙,妆容精致,
是他需要时足以衬托他身份的花瓶。多么登对,又多么荒谬。“砚白,
”电梯上升的细微失重感中,我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今晚……我订了云岸的位子,七点。”他像是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短暂抬起,掠过我的脸,没有任何停留。“嗯,尽量,地址发我。
”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答应一个无关紧要的邀约。“好。”我应道。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他率先走出去。电话又响了,他接起,语气切换成商业化的沉稳:“说。”我落在后面,
看着他一个人出了电梯,又一个人消失在厚重的柚木门后。那扇门里,
是一个价值亿万、却冰冷得像样板间的“家”。……夜里我提前很久就到了云岸。
餐厅氛围极好,低调的奢华,临窗的位子正对浩瀚江面,船灯如星,碎在墨绸般的水波上。
侍者引我入座,体贴地为我铺好餐巾。我点了餐前酒,慢慢地啜饮,
看着窗外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城市灯火一点点亮起来,像一场盛大却与我无关的演出。
对面座位一直空着。我并不十分意外。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
从容地吃完了厨师精心烹制的冷前菜,主菜,甚至那份寓意甜蜜的覆盆子巧克力熔岩蛋糕。
我吃得异常认真,细细品味每一层口感,
如同细细品味这六年独自吞咽下的所有失望、委屈和无声的呐喊。味道其实很好,
值得我专程而来,也值得我……就此告别。餐厅里的人渐渐少了。烛泪堆积,
凝固成扭曲的形态。小提琴手拉完最后一支悠扬的曲子,
对我这个唯一的、固执的客人投来同情又诧异的一瞥。十点整,领班再次走来,
语气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真诚的歉意:“女士,真的很抱歉,我们准备打烊了。
”我放下擦拭嘴角的餐巾,朝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好的,谢谢,晚餐非常美味。
”就在我拿起手包,准备起身的瞬间,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倏地亮了。不是电话,
只是一条短信,来自那个我设置了特殊提示音、却从未在期待时刻响起的名字。临时有事,
走不开。江薇低血糖晕倒了,现在在医院。你自己先吃,或者先回家。
目光平静地掠过“江薇”、“低血糖”、“医院”这些字眼。没有愤怒,没有质疑,
甚至没有去思考这理由背后是真相还是又一个敷衍的谎言。真的,又如何?假的,又怎样?
本质从未改变:在周砚白的时间排序和价值天平上,
我永远是被轻易舍弃、无需顾虑的那一个。心脏像是被极薄的刀片划过,细微的刺痛后,
是彻底的麻木。我甚至能感觉到嘴角那一抹未褪尽的、嘲讽的弧度。我回了好的。
两个字,干净利落,没有任何情绪后缀。不是妥协,是放弃了。
是对过去六年所有等待、所有挣扎、所有微弱希望有了一个单方面、彻底的了断。我站起身,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笃笃声,回荡在已然寂静的餐厅里。
侍者为我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夜风裹挟着江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竟有一种窒闷后的清新。
第二天,我去了城中最负盛名的珠宝行。那枚象征永恒的婚戒,被我从无名指上褪下,
放在天鹅绒托盘上,在专业射灯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戒圈内还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
Z&L,像一个莫大的讽刺。店员戴着白手套,用放大镜小心查验,语气恭敬:“周太太,
这款主钻的净度和切割都是顶级的,保存得也非常好。”“谢谢。”我语气平淡,
“请尽快评估。”他报出一个数字,略低于市价,但足够公道。我点头:“可以。
”没有一丝犹豫,当场银货两清。我拿着那张轻薄的支票走出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看了看。永恒原来是有价的,甚至可以随时兑现,多么可笑,又多么……真实。
这笔钱,将是我未来生活的启动资金,与周砚白无关,只属于林晚。
回到那座没有人气的豪宅,我开始收拾行李。这个过程像一场奇异的考古发掘,
只不过发掘的是“周太太”这个身份下,被掩埋已久的“林婉”的残骸。
衣帽间里堆满了当季新款奢侈品,珠宝盒里熠熠生辉。我从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但周太太需要有,因为这是周砚白审美和财力的证明。所以他经常送,
经常性地让我穿戴出去给他充门面。这些我一件都不打算带走。
我在储藏室最深处拖出几个蒙尘的纸箱。里面是几件穿旧了的棉质连衣裙,
边角已经磨得起毛;是我大学时代买的、封面破损的文学书籍,
页边写满了笔记;是一套被遗忘许久、甚至有些干裂的陶艺工具——那是我毕业时,
梦想开一个小小工作室时买的,后来因为“周太太”的身份而被束之高阁。
这些才是“林婉”的东西。寒酸,却有着真实的生命痕迹。
当我拖着那个装着我全部过去和未来的行李箱,打开卧室门时,竟意外地撞上了一堵人墙。
周砚白站在门口,像是匆匆赶回,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扯得松散,
眼底布满了疲惫的红血丝,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惊怒。想来是收到我的离婚协议了,
回得倒是比想象中的快。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我手边的行李箱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林婉!”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裹挟着风雨欲来的压抑,“你又在闹什么?!”我没有说话,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倾心爱慕、与之缔结婚约、却用六年时间将我对爱情所有幻想碾磨成灰的男人。
他往前一步,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和消毒水味混合的气息,
印证了那条短信的部分真实性。但这味道此刻只让我觉得反胃。他抬手,
似乎想像以前偶尔施舍般碰碰我,却又在半空停住,指尖僵硬地蜷缩起来。
“就因为昨天没去成餐厅?”他蹙紧眉头,像在审视一个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孩子。
“我解释过了,昨天情况特殊。江薇她孤身一人在这个城市,我作为他朋友能不管不问吗?
就因为一次失约,你就要搞这么大阵仗?就要跟我离婚?”他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
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冒犯般的委屈和愤怒。他或许真的认为,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失约。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忽然被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和酸涩填满。
酸得我眼眶微微发涩,却又奇迹般地挤不出一点泪。原来到了最后,
我们甚至不在同一个语境里。我看着他,极轻地笑了一下,笑声空洞。“周砚白,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记不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他明显怔住了。蹙眉,努力思索,
眼神里是真实的茫然和被打断怒意的不耐烦。是某个重要客户的生日?某个项目截止日?
还是某个需要打点的节日?他快速检索着他那庞大而精密的大脑数据库,
里面塞满了数字、合约、利益关系,唯独没有……关于我的记忆。
“为什么和我结婚而不是江薇呢?”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嘴唇微张却没有开口。
其实我也早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我的容貌,我的性格,我的家世更拿得出手,
更适合做一位“周太太”,更适合作为一个花瓶放在身侧。够了。彻彻底底地够了。
这一瞬间,所有残存的、不甘的、自我欺骗式的期待,彻底灰飞烟灭。
连最后一点酸涩都蒸发殆尽,只剩下彻底的清明和解脱。我不再看他,拖动行李箱,
万向轮碾过他擦得锃亮昂贵的皮鞋鞋面,他下意识地闷哼一声,因吃痛和震惊而让开了半步。
我拖着我的全部家当,从他那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旁,平静地走了过去。
走廊的风呼啸着灌进来,吹起我额前的碎发,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气息。我没有回头。
再见了,周太太。你的时代,荒谬地开始,无声地结束。我轻声说,声音轻轻地散在空气里,
不知道是说给那个僵立在原地的男人听,
还是说给那个在这座金色囚笼里困顿了六年、终于刑满释放的自己听。
——新租的公寓在老城区,临江,只有五十平米,一眼可以望到头。家具是房东留下的,
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窗户很大,能盛满一整天的阳光,
也能将远处江面的波光粼粼、轮船的往来穿梭尽收眼底。推开窗,
能闻到江水潮湿微腥的气息,听到隐约的汽笛和市井的嘈杂,
一种粗糙而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注销了那张周砚白给的副卡,
将他所有联系方式拉入黑名单。然后,我将那箱蒙尘的陶艺工具搬到阳光最好的角落,打开,
一股混合着泥土和回忆的气息涌出。那些蒙尘的刮板、割线、木刀,像沉睡已久的老友,
等待着被再次唤醒。卖掉婚戒的钱,我一部分支付了租金,
一部分报名了一个专业的进阶陶艺课程,剩下的,买了一台小型的电窑和拉坯机。
这些设备挤满了小半个客厅,让空间显得更逼仄,却让我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每周三次,我乘地铁穿过大半个城市去上陶艺课。老师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只看手艺,
不问来历。同学们年龄职业各异,有人为了减压,有人纯属爱好。在这里,
没有人在意我是谁曾经是谁,大家只关心手下的泥巴是否听话,造型是否流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