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像某种警告。我睁开眼,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光线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颅内敲打。我想动动手指,
一阵酸麻立刻从指尖蔓延到肩膀。“醒了?医生!他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急切中带着哽咽。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张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脸。
她眼眶通红,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有几缕散乱地贴在脸颊。可我脑海里,关于这张脸,
一片空白。医生来了,一番检查,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叫什么?我不知道。现在是哪年哪月?
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这里?我还是不知道。“脑震荡导致的逆行性遗忘,
”医生对那个女人说,“记忆可能会慢慢恢复,也可能……需要时间。
”女人紧紧握住我那只没打点滴的手,她的手心很凉,微微发颤。“没关系,江淮,没关系,
只要你人醒了就好。”她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江淮。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
没有在我心里激起任何熟悉的涟漪。她告诉我,她叫林薇,是我的妻子。我们结婚三年了。
“你出差回来的路上,雨太大,车子打滑……出了车祸。”她吸了吸鼻子,
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吓死我了,真的……”我看着她,
试图从那双漂亮却浮肿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哪怕一丁点的心跳加速也好。没有。
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面对陌生人的、冰冷的茫然。护士帮我调整姿势时,
一个硬壳的小本子从病号服口袋里滑落——是驾驶证。名字,江淮。照片上的男人眼神锐利,
嘴角紧抿,透着一股我不熟悉的冷漠。那是我?林薇弯腰去捡,
另一个小东西随之从她大衣内袋掉出,悄无声息地滚落到床边柜的阴影里。她似乎并未察觉,
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本驾驶证上。“看,是你。”她把驾驶证递给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
“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别多想,我会一直在这儿。
”趁她出去找主治医生询问后续注意事项,我强撑着探身,伸手摸向那个阴影。
是一枚小小的、冰冷的U盘。金属外壳上没有任何标识。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直觉告诉我,这不该是林薇会随身携带的普通U盘。它藏得太深,出现得又太突兀。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它攥进手心,塞回了枕头底下,动作快得自己都惊讶。接下来的一天,
我在昏睡和短暂的清醒间交替。林薇无微不至,喂我喝水,帮我擦脸,
轻声细语地说着一些“我们”的往事:我们在一个酒会相识,
她夸我舞跳得好;我们上个月刚庆祝了结婚三周年,
我送了她一条钻石项链;我喜欢吃她煎的牛排,七分熟……她说的每一个字,
都像在描述别人的故事。我配合地点头,努力想从她的话语里捕捉一点真实的触感,
却只感到更深的隔阂。我们之间,隔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空气。
她看我的眼神里有担忧有关切,却唯独缺少了妻子对丈夫那种应有的、自然而然的亲昵。
夜里,我因为伤口疼醒来。林薇在旁边的陪护椅上睡着了,呼吸均匀。月光透过百叶窗,
在她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鬼使神差地,我再次摸向枕头下。U盘还在。
还有别的东西——一张硬质的卡片。我轻轻把它抽出来。是一张照片。照片有些微的磨损,
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观看。上面是一个女人,站在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里,回头笑着,
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她不是林薇那种具有攻击性的美,而是一种温暖的、直击人心的柔和与鲜活。照片背面,
有一行钢笔字,笔迹劲瘦有力,与我驾驶证上的签名一模一样:“此生挚爱,永不分离。
——给你的小葵”日期,是两年前。一股强烈的情感猛地攫住我心脏,酸涩与甜蜜交织,
伴随着更加剧烈的头痛和无法言说的恐慌。小葵?谁是“小葵”?这字迹是我的,
这情感如此汹涌澎湃,几乎要将我淹没。可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生挚爱”……那林薇又是什么?我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让我迅速将照片和U盘藏回原处。我闭上眼,
强迫自己装睡。林薇动了动,醒了。她起身,替我掖好被角。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额头,
然后,极其自然地、似乎无意地探向我的枕头下方。她的动作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停滞。
虽然闭着眼,但我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和呼吸片刻的凝滞。她没有立刻抽回手,
只是在那里停留了几秒,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我的枕头。那一刻,我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她知道枕头下有东西。她或许在找那个U盘,或许在找别的。但她肯定在寻找什么。
第二,她在对我撒谎。我们之间,绝不像她描述的那样,只是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我的失忆,这场车祸,这个看似忧心忡忡的妻子,这张藏在枕下的照片,
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U盘……所有的一切像无数碎片在我脑海里疯狂旋转,
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缠上我的脊椎。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谁可以信任。但我必须知道,“小葵”是谁。我必须想起来。第二天,
林薇对我愈发体贴,却也看得更紧。她以我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所有探视,
包括几位自称是我公司下属和朋友的来电,她都一一替我挡了回去。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江淮,那些事情等好了再说。”她削着苹果,语气温柔,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假装顺从,脑子里却飞速运转。我必须想办法突破这种隔离。
那个U盘,或许是关键。下午,一位护士进来给我换药。林薇正巧出去接一个工作电话。
换药途中,另一床的病人突然按铃呼叫,护士匆忙对我说:“先生,麻烦您帮我看着药车,
我马上回来。”机会来了。药车最下层放着一台供护士记录数据用的平板电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忍痛迅速探身,拿起平板,将那枚U盘插了进去。心跳如擂鼓。
汗水瞬间浸湿了我的额发。平板识别了外接设备。弹出一个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
“C7H12O4_Project_Sunflower_Final”C7H12O4?
这像是一个化学分子式。Sunflower?向日葵?小葵?!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
林薇还在打电话,背对着病房。我颤抖着手指,
尝试输入“Sunflower”——密码错误。“Xiaokui”——密码错误。
“向日葵”拼音——密码错误。我的生日?林薇告诉我的那个——还是错误。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流下。时间不多了。“C7H12O4”……这到底是什么?
我拼命搜索空空如也的大脑。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我知道这个,我一定知道!突然,
个碎片闪过脑海:实验室的玻璃器皿、刺鼻的气味、一张结构图……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
我闷哼一声,几乎要握不住平板。就在这时,文件管理器的历史记录里,
个不起眼的路径名跳入眼帘:“JiangH_PrivateCloudBackup”。
JiangH?江淮?私人云备份?我立刻退出U盘,打开平板的浏览器,
手指颤抖着输入这个路径。一个登录界面弹出。用户名:JiangH。密码呢?
密码会是什么?我再次看向那串分子式 “C7H12O4”。它一定很重要!
它到底是什么?林薇似乎结束了通话,正要转身。绝望中,
我尝试输入“Sunflower_project”——错误。
输入“Memory_Recover”——错误。
输入“Forgot_Me_Not”——登录成功!界面跳转,一个简洁的云盘目录出现。
最显眼的位置,有一个名为“给小葵的信”的文件夹。我点开它。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封面是我的脸,背景似乎是……一间书房?我看过的书房?日期标注是——车祸前一周。
林薇已经走到了门口。我猛地按下播放键,同时将平板迅速塞回药车下层,
身体因动作过大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视频开始播放。我闭上眼睛,假装疼痛难忍,
所有的感官却都聚焦在药车下方那微不可闻的声音上。先是几秒沉默,
镜头里的“我”穿着家居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挣扎?他我深吸一口气,
对着镜头开口,声音沙哑:“小葵,如果你看到这个……意味着我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我可能‘出事’了,或者……彻底忘了你。”“听着,无论他们告诉你什么,
无论我变成了什么样,甚至如果我看起来完全不认识你了——记住,
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C7H12O4’,记住它,
那是……”“哐当——”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视频的声音。林薇走了进来,
疑惑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中央:“刚才怎么了?我好像听到声音?
”那名护士也急匆匆地跑回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那边病人有点情况。
谢谢您啊先生。”她的目光扫过药车,似乎没发现异常,推着车走了。平板电脑被她带走了。
视频的后半段,那个至关重要的、关于“C7H12O4”的解释,我没有听到。
但我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确认了“小葵”的真实存在,确认了我的失忆背后有着巨大阴谋,
并且,我知道了一个云端备份的存在,以及林薇——她在对我撒谎,她在监视我,
她在害怕我知道某些事。她走到我床边,仔细观察我的脸色:“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的手探向我的额头,
又似乎不经意地想再次检查枕头下方。我猛地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腕。
动作快得超出我自己的预期。她的手腕很细,在我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虽然只有一瞬,随即被担忧覆盖:“江淮?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试图从那片故作镇定的深潭里看出更多东西。我的头痛仍在持续,
但一种冰冷的清醒前所未有地占据了我的大脑。“你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像磨砂纸擦过金属,“你到底是谁?林薇。”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薇的脸色由白转红,眼神里的慌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
涟漪迅速扩散,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她试图抽回手,但我握得很紧——虽然虚弱,
但一个男人下意识的力道仍让她无法轻易挣脱。“江淮,
你弄疼我了……”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眶迅速泛红,又是那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我是林薇啊!我是你妻子!你是不是头又疼得厉害了?出现幻觉了?医生!我去叫医生!
”她再次试图用情绪和呼喊医生来掩盖过去。但这一次,我不为所动。
枕下的照片、她一次次下意识的搜寻动作、还有那个诡异的U盘……太多的疑点汇聚在一起,
指向一个结论。“你不是。”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太阳穴的血管跳得更厉害,
但我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或者,你不只是‘妻子’这么简单。
”医生和护士很快被她的喊声引来。“病人情绪不太稳定,
可能是记忆混乱产生的臆想和攻击性……”医生检查了我的瞳孔和心率,试图安抚我,
“放轻松,江先生,这是恢复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正常现象。”“正常?”我冷笑,
目光却死死锁着躲在医生身后、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林薇,
“正常到我的‘妻子’会趁我睡着偷偷翻我的枕头?”林薇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医生和护士的目光也带上一丝疑惑,看向她。“我……我没有!
”林薇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涌了出来,“我只是想帮你调整一下枕头,
让你睡得更舒服……江淮,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你忘了我是谁,
难道连我们之间的信任也忘了吗?”她哭得伤心欲绝,演技逼真得几乎让我再次产生怀疑。
如果不是那个视频,如果不是云备份的存在,我或许真的会再次被她骗过去。“信任?
”我重复着这个词,脑中的刺痛一阵紧过一阵,
一些模糊的画面开始冲撞——争吵、摔碎的东西、一个女人决绝离去的背影……但那背影,
似乎不是林薇。“信任是建立在坦诚之上的。你敢说,你对我坦诚了一切吗?关于‘小葵’,
关于那场车祸,关于你到底在找什么?”“小葵?”医生疑惑地重复。
林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字。她猛地抓住医生的胳膊,
声音尖利:“你看!他开始说胡话了!根本没有什么小葵!医生,快给他用点镇静剂!
他需要休息!”她反应过度了。这强烈的恐惧和否认,恰恰证实了“小葵”的存在,并且,
这个名字对她构成极大的威胁。就在医生犹豫着是否要采取镇静措施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一名穿着快递制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
手里捧着一大束极其绚烂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朵几乎照亮了整个沉闷的病房。“请问,
江淮先生是在这间病房吗?”快递员朗声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束向日葵上。
林薇像是见了鬼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输液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是。
”我回答,心中那股莫名的牵引感再次出现,强烈得无法忽视。“您好,您的花,请签收。
”快递员走过来,递给我签收单。花束中夹着一张卡片。
我签下那个我还觉得陌生的名字“江淮”。在林薇几乎要扑过来抢夺之前,
我率先抽出了那张卡片。卡片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字,却像一把重锤,
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C7H12O4,是‘遗忘我否’的分子式。也是你告诉我,
永远不要忘记你的暗号。”“遗忘我否”……Forget-Me-Not……勿忘我。
原来,那个云盘密码,不仅仅是两个字面意思的单词!它是一句双关,
一个只有“我”和“小葵”才懂的暗号!它的指向,是那束向日葵,或者说,
是“小葵”这个人!剧烈的头痛在此刻达到顶峰。
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我脑海里爆炸——一个开满向日葵的山坡。
一个女人清脆的笑声:“江淮,你看,像我吗?”我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不像,
你比它们好看多了。以后我就叫你‘小葵’。”她佯装生气地捶我:“难听死了!
”我抓住她的手,语气变得认真:“C7H12O4,这是‘遗忘我否’的分子式。小葵,
如果我以后忘了你,你就把这个砸我脸上,告诉我,我是个***。”她笑着吻我:“胡说,
忘了我……”然后是冰冷的实验室、复杂的结构式、林薇冷漠的脸、激烈的争吵……“江淮,
这个项目你必须交出来!否则……”“否则怎样?林薇,你别忘了,没有我,
你们林家什么都不是!”“呵,那我们就试试,看看没了记忆,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最后是刺眼的车灯、猛烈的撞击、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有林薇在我完全失去意识前,
俯在我耳边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一句话:“忘了她,江淮。从此以后,你只有我。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洪流奔涌而出,冲刷着所有的谎言和伪装。我想起来了。一切。
我的名字是江淮,顶尖的生物化学家。林薇,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更是林氏制药集团的副总裁,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而“小葵”,苏葵,
才是我深爱的人,我的未婚妻。我们共同进行了多年的新型神经药物研究,
核心成果代号——“Sunflower Project”。而那串C7H12O4,
正是我们最初相遇时,我开玩笑般告诉她的一种象征“勿忘我”的虚拟分子式,
后来成了我们之间最私密的暗号。林薇和她背后的林家,
一直想窃取这项价值连城的研究成果。我坚决拒绝。于是,他们策划了这场“意外”。
车祸是真的,但导致我失忆的,
、我们自己研发中的某种诱导遗忘药物——这也是为什么医生对我的失忆类型感到些许疑惑。
他们想让我彻底变成一张白纸,一个可以被林薇轻易操控的、名为“丈夫”的傀儡。这样,
不仅能得到研究成果,还能彻底掌控我这个人。而那枚U盘,那个云端备份,
是我在察觉危险后,为自己留下的后手。是我预防万一的“记忆保险”。我缓缓抬起头,
目光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迷茫和虚弱,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彻骨的恨意。
我看向僵在原地、面无人色、浑身微微发抖的林薇,晃了晃手中那张写着分子式的卡片,
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林副总裁,”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