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典当
莉亚娜的手指紧紧抓住光滑的黑檀木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几乎要掩盖过室内那令人窒息的“安宁之息”香氛。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颤。
她再次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几乎是粗暴地试图闯入那片记忆领地。
她搜寻着任何一丝痕迹——沙子的颗粒感？
晚风的温度？
母亲裙角的面料？
任何一点碎片都好！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深邃、更空洞的虚无。
那个记忆坐标点，原本应该闪耀着温暖光芒的地方，现在就像一个被彻底删除数据的硬盘扇区，干净得令人心寒。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昂贵的真皮转椅向后滑开，撞在后面的仪器架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
她顾不上这些，几步冲到办公室角落的个人物品储存柜前，用微微发抖的手打开指纹锁。
柜子里除了一些私人物品，还有一个更加精致、带有生物识别锁的小型保险箱。
这是她存放自己重要记忆芯卡的地方——并非所有记忆都值得提取封存，但那些最珍贵的，她选择了实体备份，以防万一大脑出现不可预知的损伤或遗忘。
那枚记载着“夏夜流星”的记忆芯卡，就在其中。
她将拇指按在保险箱的识别区。
“嘀”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箱门弹开。
里面铺着黑色天鹅绒，整齐地嵌着三枚记忆芯卡，对应着她生命中三个最重要的时刻。
其中一个卡槽——正是标注着“夏夜海滩.流星”的那个——空空如也。
莉亚娜感觉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柜门才稳住身体。
芯卡不见了？
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混乱的思绪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在她脑海中乱窜。
是遭贼了？
不可能，交易所的安保系统是顶级的，她的办公室更是重点防护区域，更何况保险箱需要她的生物特征才能打开。
是她自己取出来了？
什么时候？
为什么？
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用平时安抚客户的那套方法来安抚自己。
“冷静，莉亚娜，冷静。
调查，像你处理任何异常情况一样。”
她走回办公桌，甚至没忘记把撞开的椅子扶正，然后坐了下来。
打开内部系统，登录自己的个人账户，进入“我的记忆资产”管理界面。
这个界面她再熟悉不过，每天都要为客户操作无数次。
列表里清晰地显示着她登记在册的几段记忆，包括它们的评估价值、状态（封存未封存）。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列表。
“首次独立完成大宗交易”——封存状态。
“获得年度最佳经纪人奖”——封存状态。
“夏夜海滩.与母亲看流星”——状态栏显示的不是“封存”，也不是“未封存”，而是刺眼的红色字体——“己典当”。
莉亚娜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己典当？
她？
典当了自己最珍贵的记忆？
什么时候？
为什么她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没有？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条记录。
交易日期： 新元09年4月17日交易类型： 绝赎型典当交易金额： 750,000信用点买方信息： [加密] - 代号：守望者操作经纪人： [系统签名：莉亚娜·佩斯]审批状态： 自动核准记录白纸黑字，系统签名确凿无误地指向她自己。
金额高得离谱，几乎是她那段记忆评估价值的十倍！
买方信息被加密，只有一个诡异的代号“守望者”。
操作经纪人是她自己，审批流程绕过了常规监管，显示“特殊条款触发”……一年前？
西月？
她努力回想，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父亲……对了，那时父亲重病住院，需要接受一系列极其昂贵的新型治疗方案，几乎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差点卖掉了老房子……后来是父亲坚持说用了自己以前的投资回报和保险才度过了难关……难道……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心头，但她立刻强行压了下去。
不，不可能，父亲不会让她这么做，她自己也绝不会……绝不会同意典当那个记忆！
那是她和母亲之间最后的、最坚实的连接！
可是系统记录不会骗人。
她的生物签名不会骗人。
那为什么她完全不记得？
这段“典当记忆”本身的消失，就是最诡异的证据——回忆交易的原则是，典当出去的记忆，本体会从大脑中移除。
她失去了“夏夜流星”的记忆，这正是交易己完成的铁证。
但她竟然同时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典当过记忆”这件事本身？
这不合规矩！
通常，关于交易的记忆会被保留，只是目标记忆内容被移除，以便客户知晓自己失去了什么。
除非……除非她在典当“夏夜流星”的同时，要求额外操作，移除了自己“关于此次交易的记忆”？
为什么？
为了逃避典当本身带来的痛苦和负罪感吗？
莉亚娜感到一阵恶寒。
她所熟悉的、赖以生存的理性世界开始出现裂痕。
她一首以为自己是规则的掌控者，是站在记忆之河岸边的观察者。
此刻却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己坠入河中，并且被湍急的暗流冲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却浑然不觉。
下一个客户的预约提醒在屏幕上柔和地闪烁起来。
莉亚娜盯着那提醒，眼神空洞。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拿起内部通讯器。
“玛丽，”她对她的助理说，“通知后面的所有预约，我……身体突然不适，今天的预约全部取消或延期。
抱歉。”
不等对方回应，她切断了通讯，站起身，再次走向那个空荡荡的保险箱。
她必须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那个“守望者”是谁？
她必须要找回那段记忆，不惜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