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缸里的鱼傍晚六点过七分，林薇关掉了电脑。屏幕黑掉，映出她自己的脸。

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审视了两秒。脸色不太好。眼底下有淡淡的青灰色。她拎起包，

走向电梯间。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声音又急又脆，像在追赶什么。电梯从一楼缓缓爬升。

她连着按了三下按钮，毫无必要。电梯里挤满了同样下班的人。空气里有种疲惫的味道，

混着香水和不透风的隔夜感。没人说话。每个人都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像在集体执行一个沉默的仪式。大厦旋转门把她吐到了街上。傍晚的城市喧闹扑面而来。

车流尾灯拉成长长的红色光带。喇叭声。地铁口吞吃着密集的人流。她该右转，去地铁站。

那是她走了三年的路线。但今天她的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她在路口停顿了足足十秒。

然后她向左拐，钻进了一条从没走过的小街。小街像是另一个世界。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车速慢了下来。甚至空气里的味道也变了，从尾气变成了隐约的食物香气。她放慢了脚步。

纯粹是因为没地方可赶。然后她看见了那家店。一家小花店。窄窄的门面，

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里溢出来，在渐暗的天色里像个灯笼。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窗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桶，里面插着一把花。那花束搭配得很怪。紫色的什么草，

配着几支圆滚滚的绿色花头，旁边又斜插出两三枝深红色的、像小酒杯一样的花。

一点也不协调。但有一种乱糟糟的、使劲活着的感觉。她盯着看。

这束花和她办公室里那些精致完美的盆栽完全不同。店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老头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个喷水壶。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束花。“喜欢这个？

”他问。他的语速很慢，像在掂量每个字的重量。林薇被这缓慢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习惯了一秒内做出反应。“呃……很特别。”她谨慎地回答。老头拿起那束花，递给她。

“落日配这个，好看。”林薇下意识接过来。花的香气很淡，有点草本的清苦味。“多少钱？

”她问，手指已经摸到了手机准备扫码。“七十。”老头说，然后补了一句，“不还价。

”林薇付了钱。老头转身进店，拿出包装纸，开始慢条斯理地包扎。他的动作一点都不利索，

甚至有点笨拙。仿佛包装这件事极其重要，需要全神贯注。林薇站着等。她有点不自在。

这几分钟里，她通常能回三封邮件。老头终于包好了。他把花递还给她，

又说了一遍：“落日好看。别浪费了。”林薇愣了一下，点点头。“谢谢。

”她抱着那束突兀的花，继续往小街深处走。她没有回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它。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要左拐。她只是觉得，如果现在立刻钻进地铁，和所有人一样挤在一起，

听着报站声，呼吸着那种空气——她可能会当场窒息。手里的花束蹭着她的下巴，痒痒的。

她抬头看了看天。楼宇之间，夕阳把云烧成了橘红色。老头说得对，落日还不错。

她好像有很久没抬头看过了。她一直觉得，那是玻璃缸外的风景。

第二章 慢半拍的世界抱着那束怪花，林薇觉得自己像个行为艺术家。

路人的目光偶尔扫过她和她的花。她有点不自在，把花放低了些。肚子叫了。

她想起自己没吃午饭。光靠咖啡顶着了。小街尽头有家面馆，冒着热气。她推门进去。

店面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妈正擦桌子。“吃什么？”大妈头也没抬，

语速快得像报菜名。“牛肉面排骨面杂酱面。”“牛肉面。”林薇说。“稍等。

”大妈唰地写下单子，朝后厨喊了一嗓子：“牛肉一个！”林薇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她把那束花放在对面的椅子上。花占了一把椅子。这显得有点傻。

但她不想把它放在油腻的桌上。面很快来了。很大一碗，汤头上漂着油花和葱花。

她掰开一次性筷子，低头吃面。热气糊了她一脸。吃了几口，她放慢了速度。胃里暖和了，

紧绷的神经好像也松了点。她抬头，看着对面椅子上的花。紫色的草支棱着，

像个不服管的刺头。为什么买它？她问自己。因为那老头说话太慢了。

慢得让她没法快速思考，只能被动接受。她习惯了快。快问快答，快速决策，快速移动。慢，

成了一种攻击性行为。后厨传来炒菜的声音，锅铲敲得铛铛响。

但小店里反而有种奇怪的宁静。她吃完最后一口面，喝了两口汤。出了一身细汗。手机震动。

是工作群的消息。有人@她问明天会议的材料。她手指飞快打字回复：“稍等，到家发。

”发完她就把手机扣桌上了。付钱的时候，大妈瞥了眼那束花。“这花挺野。”她说。“嗯。

”林薇点头。“老周搭的吧？”大妈一边找零一边说，“他就爱弄这些稀奇古怪的。

”“老周？”“就花店那老头。”大妈把零钱递给她，“脾气怪，人倒不坏。”林薇接过钱。

原来他叫老周。她推门出去。天已经黑透了。小街安静下来，只有路灯亮着。她该回家了。

明天还有一堆事。她朝地铁站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她回头看了看小街深处。

花店的灯光还亮着，像个小灯笼。然后她转身，抱着她的花，

走向了相反的方向——那个通往地铁站的方向。脚步好像没那么急了。

手里的花束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蹭着她的风衣，发出沙沙的响声。像在催她，又像在挽留。

第三章 沙发上的不速之客地铁车厢里人不少。林薇抱着那束花，显得格外扎眼。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有人看花，有人看她。她尽量面无表情，盯着车门上方的线路图。

一站，又一站。花束的味道混在车厢复杂的空气里，杀出一小片地盘。清苦，带点泥土味。

旁边一个小孩扯她妈妈袖子。“妈妈，那个花花好丑。”小孩妈妈尴尬地把她手拍下来。

“别瞎说。”林薇没动。心里却点头。是挺丑的。丑得很有个性。到站了。她挤出车厢，

走上电梯，刷卡出站。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灵。她跺了下脚，灯亮了，又很快暗下去。

她在黑暗里摸出钥匙，开门。“啪。”客厅灯亮起来。空无一人。

安静得能听见冰箱的嗡嗡声。她把包扔沙发上，钥匙丢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像是在宣告：我回来了。但没人需要这个宣告。她走到厨房，倒了杯水。冰凉的。喝下去，

整个人一激灵。转身，看见那束花还被她抓在手里。她把它放在客厅茶几上。

它在那堆现代风格的家具里，像个闯入者。格格不入。她去洗澡。热水冲在脖子上，

舒服了点。擦着头发出来，她又看到那束花。它杵在那儿，无比坚定。她走过去，

把它拿起来，想找个瓶子插起来。翻遍厨房，只找到一个旧矿泉水瓶。她把它剪开，灌上水，

把花塞进去。更丑了。丑得理直气壮。她把矿泉水瓶花瓶放回茶几。盯着看了半天。

手机又震了。是老板的消息，问一个项目的进展。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正在跟进，明早汇报。”发完，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沙发另一头。她窝进沙发，

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吵吵闹闹的综艺。演员们拼命大笑，罐头笑声一阵接一阵。她没笑。

她看着屏幕，眼神是空的。然后她的目光又飘到那束花上。在电视五颜六色的光污染下，

它显得更怪了。她忽然想起那老头的话。“落日好看。别浪费了。”她浪费了吗？

她甚至没看完那个落日。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钻进了面馆，钻进了地铁，

钻回了这个亮着灯的空盒子。综艺节目里，一个人说了个拙劣的笑话。又是一阵爆笑。

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那束花，和她对视。它不需要说话。

它就在那儿。她叹了口气。“行吧，”她对着花说，“你赢了。你比较显眼。

”她没去拿手机。也没去开电脑。她就那么坐着，在安静的客厅里，和一把怪花一起。

什么也没做。第四章 迟到的十分钟闹钟响得像催命。林薇一巴掌按掉它。眼睛酸涩，

像一夜没睡。其实她睡足了八小时。只是脑子有点沉。像被那束花的清苦味腌了一夜。

她爬起来，洗漱，化妆。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目光扫过茶几上的矿泉水瓶和花。它们还在。

不是梦。她套上西装外套，抓过包和手机。冲出门。早高峰的地铁一如既往。她被挤在门边，

脸快贴到玻璃上。手机嗡嗡震。是助理的消息：“薇姐，会议十点开始，客户到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9:42。通常她该早到了。她回：“马上。”手指打字有点僵。

她想起昨天那老头的慢动作。到站了。她随着人流涌出，快步走向写字楼。电梯排队。

她看着数字，脚尖不自觉地点地。终于挤进电梯，到达楼层。她几乎是冲进办公室。

助理迎上来。“薇姐，客户在会议室了。资料准备好了。”“谢谢。”她接过文件夹，

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职业的，高效的。她推开会议室的门。“抱歉，久等了。

”她露出得体的微笑。客户代表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她的老板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她懂：你从不迟到。会议开始。她语速很快，逻辑清晰，ppt翻得飞快。

她试图找回那种熟悉的、掌控一切的节奏。但中途，她走神了一秒。窗外的阳光很好，

晒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她突然想，老周的花店开门了吗？他是不是又在慢吞吞地给花浇水？

这个念头毫无由来，且极不专业。她立刻把它掐灭，集中精神回答客户的问题。会议结束。

客户很满意。老板拍了拍她的肩。“干得不错，林薇。就是下次早点。”“好的，王总。

”她点头。回到工位。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提醒她，她刚刚迟到了十分钟。十年来的第一次。

不是因为堵车，不是因为生病。只是因为……她早上出门前，对着那瓶破花发了两分钟呆。

她打开邮箱，未读邮件堆成了山。她拿起水杯，想去接杯咖啡。经过茶水间时，

听到两个同事在闲聊。“你看见她今天抱进来那束花没？放桌上了，怪怪的。”“看见了。

不像她的风格啊。”她停住脚步，没进去。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那束花，

她把它从茶几上带过来了。用一个没那么难看的玻璃瓶装着，放在办公桌角落。

它确实和这里格格不入。冷色调的办公间，线条硬朗的家具。它是唯一的异类。她坐下，

看着它。然后她做了一件更不像她会做的事。她打开浏览器，输入了花的名字。

她根据记忆描述形状颜色，搜索那紫色的是什么草，圆滚滚的绿花头又是什么。花了五分钟。

她知道这很浪费时间。但当她关掉浏览器时，她心里嘀咕了一句：“哦，原来是叫那个名字。

”莫名其妙。第五章 第二次推门下午四点。工作群又开始活跃。

有人在讨论晚上要不要一起点奶茶。林薇瞥了一眼，没加入。她正在改一份合同，

条款密密麻麻。但她敲字的速度慢了点。不像以前，手指飞得像在弹钢琴。她起身去倒水。

回来时，又看了一眼那瓶花。它还挺精神。没蔫。比她精神。她坐回去，对着屏幕。

光标一闪一闪。突然，她保存了文档，关掉了电脑屏幕。动作快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她拿起包和外套，对助理说：“我出去一趟，有事电话。”助理有点懵。“薇姐，

五点半还有个……”“帮我推后半小时。”林薇已经走到了门口。电梯下行。

她看着数字跳动，这次没按。又站在了那条小街入口。傍晚的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花店的门开着。老周正蹲在外面，摆弄几盆绿植。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她，

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继续弄他的土。“来了。”他说。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

林薇有点尴尬。她站定。“随便看看。”老周“嗯”了一声，没招呼她。她走进店里。

地方小，花香更浓了。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却不难闻。她看到墙上挂着个小黑板，

用粉笔写着几种花的名字和价格。字写得歪歪扭扭。“那个，”她开口，

声音在安静的小店里显得有点大，“昨天那花，叫什么？”老周慢悠悠地站起来，

拍拍手上的土，走进来。“紫的是鼠尾草。绿的是绿绒蒿。红的，是嘉兰。

”他语速还是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哦。”林薇记下了。虽然明天可能就忘。

她假装在店里看花。手指拂过花瓣，触感柔软。“今天有什么推荐的？”她问。

问完就后悔了。这不像她会问的话。老周打量了她一下。那眼神不像是在看顾客，

像是在看一株植物。“今天没什么适合你的。”他说。林薇一愣。“什么意思？

”“你今天气太急。”老周走到一个小桶前，抽出一支白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这个，

静心。但你不会喜欢。”他说的对。她不喜欢。太素了。“我就随便看看。”她强调。

“看吧。”老周不再理她，拿起剪刀开始修剪枝叶。咔嚓，咔嚓。声音清脆，

带着一种奇怪的节奏感。林薇在店里转了两圈。地方太小，一分钟就转完了。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最后，她指着一小把包好的淡黄色小花。“这个吧。”老周看了一眼。

“小苍兰。香味好。”他报了个价。林薇付钱。他包装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慢。但她没催。

这次她注意到，他的慢不是因为笨拙。他的手很稳，每个动作都有目的。只是不着急。

他把花递给她。“明天可能下雨。”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林薇接过花。“谢谢。

”她拿着这束小苍兰走出来。天光又暗了一些。她没立刻离开。在街边站了一会儿。

然后她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五点半的会，改成电话会议。我准时接入。”发完，

她吐出一口气。好像没那么急了。第六章 慢半拍的社交电话会议开得有点心不在焉。

林薇戴着耳机，手指无意识地转着笔。客户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有点遥远。

她嗯嗯啊啊地应着，目光却落在桌角那束小苍兰上。香味淡淡的，有点甜。“林经理，

你的意见呢？”客户突然问。她猛地回神。“抱歉，刚信号有点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