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替嫁春寒料峭。京城苏家,一派忙乱景象,
然而这忙乱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和仓促。红绸挂了,喜字贴了,
却莫名少了几分真正的喜气。偏院一隅,苏婉清安静地坐在窗前,
看着窗外那株才冒出零星花苞的桃树。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明显是临时改小的凤冠霞帔,
金线刺绣华丽却沉重,压得她纤细的肩膀有些不堪重负。“二小姐,时辰快到了,
花轿就在门外了。”管家婆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不耐和敷衍。
婉清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她的指尖冰凉。就在三日前,
她还是苏家那个几乎被遗忘的、默默无闻的二小姐,
守着病弱的母亲留下的几箱旧书和画具度日。而她那同父异母的姐姐苏婉玉,
才是那个风光定给当朝大将军萧煜的幸运儿。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那位传闻中战功赫赫、却也冷酷暴戾、据说克死过两任未婚妻的萧大将军,
竟提前结束了边关战事,班师回朝,并要求即刻完婚。
一直对这桩婚事不满、向往才子佳人浪漫的苏婉玉,竟在婚前一夜,与一个穷秀才私奔了。
苏家顿时天塌地陷。欺君之罪、得罪权倾朝野的将军,
哪一条都足以让本已没落的苏家万劫不复。绝望之中,苏婉清的父亲和继母,
将目光投向了她这个一直被视为透明人的女儿。“婉清,苏家养你这么多年,
如今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姐姐不懂事,你不能眼看着家族遭难啊!
” “那萧煜虽是武将粗鲁,但毕竟是堂堂大将军,你嫁过去就是正室夫人,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甚至拿出了她病重外祖母的安危作为筹码。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这个自小失恃、父亲不疼、继母不爱的女儿,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只是没想到,
是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替姐出嫁。门被推开,继母王氏走进来,
脸上堆着假笑:“婉清啊,准备好了吗?花轿等着呢。到了将军府,可要谨言慎行,
别忘了你是代表着苏家的脸面,更是替你姐姐去的,莫要露了马脚,惹将军不快。
”话里话外,仍是提醒她的替身身份。婉清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讥诮,
低声道:“女儿明白。”盖头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被搀扶着,
一步步走出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院,走向那顶代表着未知与恐惧的花轿。
将军府迎亲的排场极大,锣鼓喧天,仪仗煊赫,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冰冷。
来的只是萧煜的副将和管家,新郎本人并未亲迎。这无疑是对苏家的又一层轻视,
但苏家上下,无一人敢有怨言。一路吹吹打打,婉清的心却如同沉在冰窖里。
她听说过太多关于萧煜的传闻:沙场上的“冷面阎罗”,杀人如麻,性情乖戾,
对女人毫不留情。前两任未婚妻都在定亲后莫名香消玉殒,虽无证据指向他,
但流言早已甚嚣尘上。这样一个男人,会成为她的夫君吗?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婚礼的仪式繁琐而冗长。隔着盖头,她只能感受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偶尔落在她身上,
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淡漠。那就是萧煜吧?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紧抿的薄唇和毫无温度的眼神。拜堂,行礼,送入洞房。新房里红烛高燃,
铺陈华丽,却空旷得让人心慌。丫鬟婆子们退下后,只剩下她一人,
以及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被推开,
带着一身酒气和冷冽气息的男人走了进来。婉清的心瞬间揪紧,
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嫁衣的衣袖。盖头被一杆喜秤利落地挑开。光线涌入,
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映入眼帘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
却丝毫压不住他周身那股凛冽的杀伐之气。他的面容极其英俊,棱角分明,鼻梁高挺,
但一双深邃的黑眸却如同寒潭,冰冷得不见一丝波澜。他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目光像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苏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冷硬,不带任何感***彩。婉清指尖微颤,
强迫自己慢慢抬起头,但目光依旧垂着,落在他的衣襟上。萧煜看着眼前的新娘。身材纤细,
看起来比传闻中苏家大小姐的要娇小一些。脸色有些苍白,妆容并不精致,
甚至能看出些许匆忙的痕迹。五官清丽柔美,不是明艳夺目的类型,却别有一番婉约韵味。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虽然写满了怯懦和不安,却清澈明亮,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
和他调查到的、那个骄纵张扬的苏婉玉,似乎……不太一样?是伪装吗?他心下冷笑,
对于苏家临时换人的把戏,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懒得点破。对他而言,娶谁并不重要,
不过是满足陛下希望他成家立业、安安心心交出兵权养老在他看来的期望,
同时堵住朝中那些说他命硬克妻的悠悠众口。一个女人而已,放在后宅便是。
“既入了我萧家的门,便安分守己。”他冷冷地开口,打破沉默,“缺什么短什么,
吩咐管家。无事不要来前院打扰。”说完,他甚至没有进行合卺酒等仪式,
径直转身走向门口。“将军……”婉清下意识地轻唤出声。萧煜脚步顿住,
却没有回头:“还有事?”“……妾身的……丫鬟……”她带来的,
只有从小跟着自己的一个哑婢桐娘。“会有人安排。”他语气淡漠,说完便大步离开,
没有丝毫留恋。新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苏婉清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无力感。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没有温情,没有期待,
只有冰冷的警告和漠视。她缓缓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穿着嫁衣、面容苍白的自己,
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也好,相敬如宾,总好过被一个可怕的男人折磨。至少,
她得到了一个安身之所,或许还能有机会打探外祖母的消息,暗中接济。
她动手拆下繁重的凤冠,心中默默思忖:在这深宅大院,她必须更加谨慎,隐藏好自己,
才能活下去。——————————2 庭院深深将军府的日子,果然如萧煜所言,
平静……且冰冷。萧煜似乎极其忙碌,早出晚归,甚至时常宿在军营或书房。
婉清被安置在一个名为“静心苑”的偏院里,离他的主院“凛晖堂”很远,
仿佛刻意划清界限。府中下人对她这个新夫人,表面恭敬,背后却难免议论纷纷。
替嫁之事并非密不透风,加上将军的态度如此明显,众人自然明白这位夫人不得宠,
甚至可能地位不稳。伺候起来也就多了几分怠慢和审视。婉清并不在意这些。她乐得清静。
每日请安后萧煜父母早亡,无需晨昏定省,只需管理后院,
但后院事务目前仍由老管家打理,她几乎插不上手,她便待在静心苑里。
她带来的东西不多,最珍贵的便是那几箱母亲留下的书籍和画具。静心苑虽偏,
却有一个小巧的庭院,院中有一池残荷,几竿修竹,倒是清雅。
婉清让桐娘收拾出一间厢房作为画室,每日里便看书、临帖、画画,
日子仿佛回到了在苏家偏院时的时光,甚至更好——至少,这里没有人会刻意来刁难她。
她偶尔会想起萧煜那双冰冷的眼睛,心里依旧有些发怵。但几次远远遇见,他要么视而不见,
要么只是微微颔首便擦肩而过,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这让她逐渐安心下来。
一日,老管家福伯来到静心苑,面带难色:“夫人,
库房里有一幅老将军生前珍藏的《秋山问道图》,前些日子受潮损坏了些许,
请了几个匠人都说修复不易,怕毁了画作。不知夫人可否看看?”福伯是府里的老人,
对萧煜忠心耿耿,对待婉清虽不亲近,却也算得上礼数周全。婉清猜测,
这或许是萧煜的试探,亦或者只是福伯实在无法。她沉吟片刻,
轻声道:“我先看看画作损伤情况吧,未必能成。”当那幅古画展开时,
婉清的眼睛亮了一下。确实是名家手笔,虽年代久远,但气韵犹存。损伤主要在边角,
有霉点和破损。“我需要一些材料。”她仔细查看了损伤处后,
报出了几种特殊的颜料、胶矾和纸张。这些都是画师修复古画专用的,若非行家,
绝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尽。福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应声而去。接下来的几天,
婉清便沉浸在修复工作中。她动作轻柔而专注,调色、补纸、全色,每一步都极其耐心谨慎。
桐娘在一旁默默打着下手。当她将修复完好的画作交给福伯时,老管家仔细查看了半晌,
几乎看不出修复的痕迹,不由得连声赞叹:“夫人好手艺!老奴代将军谢过夫人!
”婉清只是淡淡一笑:“分内之事,福伯客气了。”她不知道的是,
福伯将画作和她的表现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萧煜。凛晖堂书房内,萧煜听完福伯的汇报,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苏婉清?修复古画?还如此精通?他想起大婚那日她怯懦苍白的模样,
与福伯口中这个沉静专注、技艺高超的女子,似乎难以重叠。“知道了。”他面上不动声色,
“她若需要什么,尽量满足。另外,看着她,有什么异常,随时报我。
”他对这个“替嫁”来的妻子,产生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好奇。但也仅止于好奇。
苏家把她送过来,究竟有什么目的?仅仅是为了避免欺君之罪吗?
——————————3 宫宴风波机会很快到来。太后寿辰在即,陛下孝悌,欲大肆操办。
一位深受太后喜爱的宗室老亲王献礼时,
不慎将太后早年赏赐给他的一幅亲手所绘的《百寿图》损毁了一角。老亲王焦急万分,
太后也因此郁郁不乐。陛下下令寻能工巧匠修复,但宫中的画师试后皆摇头,
称太后笔法独特,且年代久远,颜色难调,强行修复恐损失更多神韵。不知怎的,
萧煜府上新夫人擅长绘画的消息传了出去婉清猜测或许是福伯无意中透露,
或是苏家为了讨好故意宣扬,陛下竟在朝会后半开玩笑地对萧煜说:“爱卿,
听闻尊夫人画技超群,尤善修复古画,不若请她一试,为太后分忧?”萧煜蹙眉。
他并不愿婉清卷入宫廷之事。但君命难违,且若能成,于他而言亦有利。回到府中,
他第一次主动踏足了静心苑。彼时婉清正在院中对着那池残荷写生,一身素衣,未施粉黛,
神情专注而宁静,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听到脚步声,她讶然抬头,
见到是他,慌忙起身行礼:“将军。”萧煜看着她沾了些许颜料的手指,
和画板上颇具神韵的荷塘小景,目光微动。“陛下有旨,命你三日内,
修复好太后娘娘的《百寿图》。”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并将损坏情况大致描述了一下。
婉清愣住了。太后御笔?宫廷画师都无法修复?这任务何其艰巨!成了未必有大赏,
若是不成,或者稍有差池,那便是大罪!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妾身才疏学浅,
恐难当此任……”“圣意已决。”萧煜打断她,声音依旧冷淡,“需要什么材料工具,
列出单子,会有人以最快速度备齐。我会给你安排一间安静的工作室,无人打扰。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婉清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
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妾身……尽力而为。”接下来的三天,婉清几乎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