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上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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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是这漫长旅途的注脚,单调,却执拗地叩击着耳膜。

哐当,哐当……仿佛命运的节拍器,不容置疑地丈量着我与故土分离的每一寸距离。

我蜷卧于下铺,像一只尚未适应新壳的软体动物,手里那纸录取通知书,己被汗水浸得有些绵软。

它预示着一场奔赴,一场因那“高考一般”的成绩而显得底气不足的奔赴,目的地是那座被无数人冠以“浪漫”之名的北方都市。

心下是洇开的忐忑,混着一丝几乎被负罪感压瘪的期待,稠浊得化不开。

窗外的景致,起初是极其缠绵的。

南国的秋,来得不干脆,绿意仍是主调,只是那绿,沉郁了些,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泪翳。

稻田如一块块被精心切割的琉璃,倒映着低矮的天空和流散的云团。

水塘星罗棋布,偶尔掠过一两只白鹭,姿态优雅得令人心碎。

远山起伏的线条是柔和的,仿佛母亲温暖的臂弯,笼罩在氤氲的水汽里,一切都被一种湿润的、微凉的柔情所包裹。

这景致,是我十八年来呼吸惯了的空气,是我皮肤的底色。

然而,列车这铁色的长龙,不解柔情,只顾向着北方苍茫的腹地穿刺而去。

变迁的发生,近乎一种蛮横的覆盖。

仿佛只是小寐了片刻,再抬眼时,天地竟己偷换了乾坤。

那黏稠的、饱含水分的绿,骤然被一只无形巨手拧干了!

视野豁然开裂,变得辽阔而疏朗。

大地不再是精雕细琢的工笔画,而是挥毫泼墨的写意了。

田野粗犷地延展,坦荡得近乎***,泥土是更深沉的赭黄,像是凝固了千年的古老血痂。

地平线被推得极远,与天空的连接处,线条变得坚硬而清晰。

最是那天空,骤然升高了,变薄了,蓝得一种近乎抽象的明澈。

南方的天,总似有情意绵绵的低语,压得人亲近;而北方的天,却似一种冷静的、辽远的凝视,令人心生敬畏。

云朵也不再是南方那般絮状的低语,它们聚集成大团大团沉甸甸的实体,边缘被阳光勾勒得锋利,缓慢移动时,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默而巨大的力量。

树木的形态也变了,枝干更加虬劲,伸向天空的姿态带着一种挣扎与渴望,叶子稀疏,颜色是更为干脆的黄与褐,在风中飒飒作响,竟是金属般的音质。

这风景的骤变,不似过渡,倒似一次彻底的革 命。

一夜之间,山河易帜。

它不由分说地闯入眼帘,粗暴地擦拭掉记忆中湿软的南方印记。

恍然觉得,这并非地理的迁徙,更像一场成长的仪式,逼着你瞬间剥落所有温软的依赖,去面对一片广阔、干硬、需要更强大心脏才能呼吸的天地。

心中的惶惑,因此找到了现实的注脚,沉甸甸地坠着。

对铺是位大叔,约莫五十岁上下,肤色是北方土地那种经过反复曝晒与风蚀后的黧黑,脸庞的轮廓像是由嶙峋的山石雕凿而成,沉默时,便是一座山。

但他一笑,山石便仿佛被春风拂过,裂纹都化作温暖的溪流。

他行李极少,一只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旅行包,枕在头下,喝水用的也是磕碰掉漆的军用水壶。

断续的交谈中,得知他是北方人,当过兵,声音洪亮,每个字都砸在地上能冒出烟来,却裹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

旅途沉寂,多半时间只是躺着,看窗外这巨大的画卷无情地更迭。

偶有交谈,大叔言语质朴,却总在细微处见出体贴,递来洗净的果子,顺手将你的水杯斟满,行动间自带一种历经锤炼后的乐善好施,仿佛那己是他筋骨的一部分。

夜色如墨,泼满了车窗,将白日的辽阔风景彻底吞噬。

只剩下玻璃上模糊映出的、车厢内昏黄灯光的倒影,以及自己一张失魂落魄的脸。

睡意成了最狡猾的逃兵,踪迹全无。

我清晰地感觉着这铁壳怪物,正如何一刻不停地将我拽离那片生我养我的温热土地。

距离,成了一个冰冷而具象的折磨。

我一次次刻意地点亮手机屏幕,查询着这列车的行程信息,凝视着那一个个即将停靠的、陌生站点的名称,计算着每一次十分钟的短暂停歇,又意味着多远距离的就此定格。

那数字每一次更新,都像一枚冰冷的铁钉,轻轻敲入胸腔,膈得五脏六腑都发出细微的、酸涩的凉意。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偶尔有零星灯火急速掠过,像被遗弃在旷野中的孤星,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更照见了自身的流离。

寒意渐起,并非全然来自窗外,更像从心底一丝丝渗漏出来。

我呵了呵手,想着需一点热食来抵挡这内外交迫的清冷。

翻出一袋速食面,小心翼翼撕开调料包,注入滚烫的开水。

刹那间,干燥的面饼与热水相遇,发出细微的嘶响,随即,一缕缕洁白湿润的蒸汽便从纸盖的缝隙中迫不及待地钻出,蜿蜒上升,在昏黄的灯光下扭动,散发出一种人工调制的、却无比熟悉的浓烈香气。

这气息,本该是旅途中最廉价的慰藉,此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泪腺的闸门。

我望着那缕缕不绝的热气,忽然想到,此刻的家中,厨房里是否也正飘着煲汤的暖香?

母亲是否正收拾着碗筷?

那温热的气息,那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隔了千山万水,隔着这冰冷的车窗和无边的夜,猛地砸向我的心口。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而潮湿的酸楚猛地攫住了喉咙——这就是乡愁吗?

它并非抽象的慨叹,而是具体为这一缕泡面蒸汽,一把戳在心窝的、滚烫而孤独的钝刀。

午后,我曾想摸出手机看看时辰,摸索遍周身口袋,竟是空空如也!

悚然一惊,忙翻身坐起,在被褥上下、枕衾西周急切地抓寻。

没有。

冷汗倏地沁满额角,那小小的冰冷的物事,此刻竟是联结过往世界的唯一浮桥,失了它,在这奔驰于陌生天地的铁匣里,我顿成孤绝之岛。

慌乱中起身,额角险些撞上中铺的冰冷铁栏,形貌必定狼狈如丧家之犬。

大叔被我的动静惊扰,坐起身,目光沉静:“孩子,咋了?”

“手…手机,好像丢了…” 声音竟带上了自己都鄙夷的颤音与哭腔。

大叔闻言,眉峰未动,即刻道:“别慌,定定神,想想最后撂哪儿了。

先用我的电话打过去,听着响动找。”

话音未落,他己从兜里掏出一只老式、却擦拭得锃亮的手机,毫不犹豫地递将过来。

那份信任,干脆,硬朗,没有半分掂量与迟疑,像他脚下的土地。

我感激涕零地接过,手指抖索着拨通自己的号码。

一阵短暂的死寂后,熟悉的***竟从我方才辗转反侧的铺位被褥下,闷闷地透了出来!

掀开被子一角,那黑色的方物正安然卧于褶缝之间,想必是方才心神不宁时,无意中被卷入了这温暖的囹圄。

一时间,脸颊如遭火灼。

巨大的安心感退潮后,露出的是难堪的滩涂。

我竟为这一场自作聪明的乌龙,如此惊惶失措,劳动了旁人。

我臊眉耷眼地将手机奉还,语无伦次:“叔,实在对不住…太麻烦您了…它裹在被子里了…”大叔接过手机,脸上寻不见一丝半毫的愠色或讥诮。

他看着我,那双被北地风沙磨洗过的眼睛里,是一种洞悉的宽容。

他忽地伸出手,那宽厚粗糙、布满硬茧的手掌,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力道沉稳,透着一种奇异的、能镇住纷乱的安定。

“咳,这算个啥,”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揉进了更多的温和,“出门在外,小心些是正常的。

没丢就是万幸,没丢就好。”

那两下轻拍,与他话语里豁达的暖意,汇成一股粗粝却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强筑的堤防。

方才那泡面蒸汽引发的剧烈乡愁,似乎也被这简单的善意稍稍中和、熨帖了些。

那一刻,“北方”于我,不再是地图上一个冰冷的名词, 亦或者天气预报里干燥的数字。

它忽然有了体温,有了质感——是那宽厚的手掌,是那洪亮而包容的乡音,是眼前这位如山般沉稳、曾保卫过家国的退伍军人的脸庞。

列车依旧以不变的节奏,哐当哐当地前行,碾过北方的辽阔大地。

窗外,夜色仍浓,但远方的地平线己透出一丝微弱的瓷白。

北国的原野在即将到来的晨光中,等待着显现它的轮廓。

我的心,在经历了一场虚惊、一阵乡愁的突袭与一场温暖的洗礼后,似乎稍稍落回了实处。

那最初的、冰凉的忐忑虽未散尽,却仿佛被那厚重的黄色调与人的温情稀释了,掺进了一粒微弱的、名为期待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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