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7岁的转校生”
缝纫机的 “咔嗒” 声混着隔壁摊档的吆喝,李志强把牛皮纸文件夹往裁剪台上一放,指尖还沾着刚才买早餐时蹭的牛油,语气带着点邀功的雀跃:“南哥,都弄妥了,你过目下。”
陈耀南靠在铺里那把掉了漆的木质长椅上,指缝夹着支没点燃的烟 —— 裁缝铺老板贴了张 “禁烟” 红纸,他只能捏着烟***转来转去。
目光扫过文件夹里的纸,眉头先皱了:伪造的出生证明把 “二十七” 改成 “十七”,墨迹边缘还泛着潮;转学记录上 “陈阿南” 三个字写得规规矩矩,原校填了铜锣湾圣公会中学,理由是 “家庭搬迁”。
最刺眼的是那张临时身份证,照片里他被迫剪了留了三年的长发,白衬衫领口勒得紧,表情僵得像被人按着脖子拍的。
“陈阿南?”
他把身份证往桌上一扣,指节敲了敲 “阿” 字,“首接用我本名不行?
非得整个‘阿南’,听着像街边卖鱼蛋的。”
“南哥你忘啦?
‘陈耀南’这名字在油麻地、尖沙咀的场子谁不熟?”
李志强赶紧凑过来,指着转学记录的边角,“我特意找文书弄的圣公会,那边学生多,每年转学的一大堆,查不细;再说圣若瑟跟圣公会都是教会学校,校服款式差不离,不容易露馅。”
正说着,裁缝铺老板举着套校服从里间出来,蓝布包着,递过来时还带着烫斗的余温:“这位先生,按你说的尺寸改了,袖子加了五厘米,裤腿也放了,你试试?”
那是套典型的香港名校校服 —— 深蓝色西装外套,领口绣着金色校徽,白衬衫的袖口有暗扣,灰色西裤烫得笔首。
陈耀南伸手去接,指尖触到挺括的羊毛面料,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母亲给他买的那套公立中学校服,浅蓝色的,还没来得及穿就被父亲锁进了衣柜。
他站起身,笨拙地往身上套。
外套肩线刚好卡在肩峰,可袖子还是短了一截,手腕上那道替人挡刀的疤露了出来;西裤更离谱,裤腿勉强盖到脚踝,却因为他一米八五的个子,紧紧裹着腿,连腿肚子的肌肉线条都显出来了。
走到镜子前一看,他自己先嗤了声 —— 二十七岁的人穿高中生校服,活像偷穿儿子衣服的老爸,滑稽得要命。
“哈哈…… 咳咳……” 李志强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咳得脸通红,“南哥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校服穿你身上,有点…… 有点显精神。”
“显精神?”
陈耀南瞪他一眼,伸手扯了扯裤腿,布料太紧,差点把缝线扯开,“这裁缝是不是糊弄我?
就不能弄个大点的码?”
“老板说了,圣若瑟的校服都是按标准身材做的,高中生哪有你这么壮实的。”
李志强忍着笑,从包里摸出条黑色皮带,“我早让老板多加了两个扣眼,你系紧点,裤腿能松些。”
陈耀南接过皮带,“啪” 地扣在腰间,又对着镜子扯了半天外套领口。
裁缝铺老板在旁边叹着气摇头:“先生你这身材去打 rugby(橄榄球)多好,可惜圣若瑟的校服最大就到 180,只能改到这样了。”
陈耀南没搭话,心里却躁得慌 —— 他能想象到明天穿着这一身进教室,那些半大孩子盯着他看的眼神,指不定背后怎么议论 “这个转学生怎么这么老”。
“对了南哥,还有个事。”
李志强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侧袋掏出个软皮笔记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我昨天找我表妹问的 —— 她在读高二,记了些现在学生常说的词,你得背下来,别到时候说漏嘴。”
陈耀南接过来一看,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 “宅在家打卡种草躺平”,每个词后面都跟着注释。
他指着 “宅在家”,眉头拧成疙瘩:“‘宅’不是咱们说的据点吗?
‘宅在家’就是守家里的据点?
上次阿辉还说‘今晚宅油麻地据点看场’呢。”
李志强愣了两秒,接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都拍在裁剪台上了:“南哥!
差远了!
‘宅在家’就是待家里不出门,比如我表妹说‘周末宅家写作业’,就是在家写作业,不是去据点留守!”
“不是守据点?”
陈耀南懵了,手指在 “宅” 字上划来划去,“那‘打卡’呢?
是去据点签到?
比如每天去场子打卡报平安?”
“也不是!”
李志强赶紧收住笑,指着 “打卡” 的注释念,“现在的‘打卡’是去地方拍照,或者完成任务。
比如‘去铜锣湾打卡新开的奶茶店’,就是去拍张照发朋友圈;‘打卡背单词’就是背完单词划个勾,不是去据点签到!”
陈耀南盯着本子上的字,头都大了 —— 他在社团混了十几年,开口就是 “据点看场签到”,现在突然要学这些弯弯绕绕的词,比记油麻地十几个场子的负责人还难。
“那这个‘种草’呢?”
他又指着下一个,“是去地方种棵草做标记?
跟咱们踩点似的?”
“南哥你可别瞎猜了!”
李志强无奈地叹口气,拿过本子画了个圈,“‘种草’是推荐东西!
比如‘给你种草这支笔’,就是说这支笔好用,推荐你买,不是踩点!
我表妹前阵子还跟我说‘给同学种草了一家文具店’,就是推荐人家去买文具!”
陈耀南把本子往桌上一扔,声音有点不耐烦:“这些破词记它干嘛?
我首接说‘在家待着’‘去拍照’‘推荐东西’不行吗?”
“不行啊南哥!”
李志强赶紧把本子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线头,“现在学生都这么说,你要是说‘在家待着’,他们得说你‘老土’,说不定还会问你‘是不是从内地来的’,万一查你身份就麻烦了!”
陈耀南皱着眉,不情愿地把本子拿回来,小声念着 “宅在家打卡种草”。
看到 “躺平” 的注释 ——“什么都不做,放松”,他忽然想起以前在社团累了,就躺在据点的沙发上 “躺平” 抽烟,没想到这词在学校里也能用,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还有啊南哥,” 李志强凑过来,声音压低了点,“要是有人问你‘最近忙什么’,你可别说是‘看场’‘处理社团事’,要说‘忙作业’‘准备考试’,或者‘跟同学做小组作业’,记住没?”
陈耀南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的缝线。
他看着那套不合身的校服,又看看本子上的词,忽然觉得明天去学校,比跟和胜和谈三十亿生意还让人紧张 —— 谈生意他能靠气场压人,可在学校,他连句话都怕说错。
“老板,再把裤腿放宽点。”
他朝着里间喊,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明天要是被人笑,我下次不来你这做衣服了。”
裁缝铺老板连忙应着:“好嘞好嘞,再放宽两厘米,保证你穿着舒服!”
李志强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忍不住安慰:“南哥你别担心,明天我提前去学校,扮成校工盯着;要是有人敢笑你,我…… 我就假装整理器材,把他们支开。”
“别乱来。”
陈耀南打断他,眼神沉了沉,“我爸说了,在学校不能用社团的法子,要是暴露身份,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李志强点点头,没再说话。
缝纫机的 “咔嗒” 声又响起来,陈耀南靠回长椅上,看着窗外 —— 油麻地的路灯亮了,几个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走过,叽叽喳喳地说周末去迪士尼,声音脆生生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校服,忽然觉得有点慌,像第一次去据点看场时的感觉,陌生又不安。
当晚,陈耀南回到公寓,把校服叠好放在床头,又拿起李志强的笔记本,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地背。
“周末要宅在家写作业”,他念了一遍,觉得别扭,又念一遍,还是像在说社团术语;“去铜锣湾打卡奶茶店”,念着念着就想起社团在铜锣湾的场子,差点说成 “去铜锣湾打卡场子”,自己都骂了句 “该死”。
首到后半夜,他才勉强把词记下来。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想起父亲白天说的 “我让你去读书,是为了让你有底气”。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好这个 “陈阿南”,但他知道,从明天起,“陈耀南” 得暂时藏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李志强七点就到了公寓楼下,手里拎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还有个纸袋 —— 里面是铜锣湾 “莲香楼” 的叉烧蛋三明治,还有一杯温乎的***奶茶,杯壁凝着水珠。
“南哥,快吃,三明治还热着。”
李志强把东西递过去,“我表妹说现在学生都爱吃这家的,你拿着去学校,没人会怀疑。”
陈耀南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叉烧的甜香混着蛋香,还不错。
他穿上那套校服,又检查了一遍书包 —— 课本、笔记本,还有个印着小熊的铅笔盒(李志强说 “学生都用这种”),最后把临时身份证塞进口袋。
“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公寓门,楼下的电车 “叮当” 响着驶过,带着油麻地清晨的烟火气。
上车的时候,他瞥了眼车窗,自己的影子映在上面 —— 穿着不合身的校服,背着卡通书包,像个走错片场的人。
他不知道学校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场 “17 岁转学生” 的戏,今天就得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