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招惊变事情发生时,我正在秋招会场。空气里一股塑料味,
混着几千人份的焦虑和廉价西装的味道。我,周从前,就是这几千分之一。简历攥在手里,
手心全是汗,纸都洇湿了。我前面那个哥们,据说是清华的,正在跟一个大厂的HR对线。
他聊的东西我听不懂,什么“底层逻辑”、“赋能”、“矩阵化管理”,词儿一个比一个硬。
HR姐姐听得两眼放光,点头跟捣蒜似的。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简历。普通一本,专业天坑,
项目经历是帮导师整理了三年发票。我琢磨着,待会儿我能聊的“底层逻辑”,
大概就是怎么把发票贴得更平整。就在这时,那个清华哥们卡壳了。
他正说到“实现业务闭环的多元路径”,突然“呃”了一声,嘴张着,后面的词没出来。
HR姐姐脸上的光瞬间灭了,她鼓励地笑笑:“别紧张。”清华哥们额头冒汗,眼神发直,
像是电脑CPU突然被占满,死机了。他嘴唇哆嗦着,半天,
憋出一句:“我……我刚说到哪了?”HR的笑容僵在脸上。周围好像也安静了一点。
我旁边一个女生,刚才还在小声背着自我介绍,现在也没声了。我回头看她,
她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我也感觉到了。脑子里像被灌了一团浆糊。
我试着想一下 13 乘以 14 是多少,以前心算秒出的答案,
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巨大的问号。我努力回忆我那段背得滚瓜烂熟的自我介绍,
词句变得支离破碎,像摔碎的玻璃。“我叫……周……周从前。来自……”来自哪?
我TM来自哪?恐慌像电流一样,无声地扫过整个会场。没人尖叫,没人奔跑。
那是一种更诡异的混乱。一个面试官的笔“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试了三次,
手指就是捏不住那根笔。一个程序员想展示自己的代码,对着笔记本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砰”地合上电脑,表情像是看见了天书。所有人,都变笨了。不是忘记了什么,
而是思考这个动作本身,变得无比艰难。像是在泥潭里走路,每一步都耗尽全力。
那个清华哥们终于放弃了思考,他扶着桌子,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HR姐姐也一样,她呆呆地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体力劳动。
整个世界,好像被集体降频了。2 笨拙的救赎我发现自己有点不一样。我也变笨了,
毋庸置疑。脑子里的浆糊感很真实。但我好像……没那么慌。可能是我本来就不怎么灵光。
学霸们从法拉利一脚油门掉到拖拉机,那种落差是毁灭性的。我呢?我本来就是个蹬三轮的,
现在只不过车链子锈了点,蹬起来费劲些,但蹬,还是能蹬的。我花了大概五分钟,
才重新在脑子里组织好一句话:“我该走了。”然后我开始执行这个指令。第一步,转身。
这个简单。第二步,迈腿。也还行。第三步,穿过人群。这个难。所有人都像劣质的NPC,
卡在原地,或者用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缓慢移动。我得绕开他们。大脑飞速运转——好吧,
是龟速运转——计算着路线。左边,绕开那个抱着头的大哥。右边,
躲开那个正在缓慢蹲下的女生。我花了平时十倍的时间,才挪到出口。门口,
一个女孩蹲在地上哭。她身边散落着一地设计图,印刷精美,一看就很贵。她想去捡,
但手指伸出去,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捏不起来。旁边的人来来往往——或者说,
缓慢地蠕动——没人看她一眼。不是冷漠,是自顾不暇。我看着她。我认识她。
一个很有名的设计学院的高材生,作品拿过奖。刚才还在隔壁展台,被几家公司围着,
众星捧月。现在,她连自己的作品都捡不起来。我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帮她。
这个念头很简单,但执行起来,步骤有点复杂。我得蹲下,伸手,捡起来,递给她。
我感觉自己的CPU开始发烫。我定了定神,开始分解动作。一,走到她面前。完成。二,
蹲下。膝盖发出“嘎”的一声。有点不稳,我用手撑了一下地。三,捡。我伸出手,
盯着地上一张A3大小的图纸。手指有些僵硬,但我很耐心。
我像操作一台不熟练的起重机吊臂,慢慢地,用指尖,捏住了纸的一个角。成功了。
我把它拿起来,放到膝盖上。然后去捡第二张,第三张。我的动作很慢,很笨拙,
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但我在动。这就够了。女孩停止了哭泣,抬起头,
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感谢,只有一种……震惊。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我把捡起来的一小沓图纸递给她。她愣愣地看着,没接。我只好把图纸放在她旁边的地上,
码整齐。然后站起来,继续往外走。3 黑暗中的曙光走出展馆,外面的世界一样糟糕。
马路上的车流像凝固的河,司机们趴在方向盘上,眼神呆滞。红绿灯还在徒劳地闪烁。
偶尔有车子像蜗牛一样往前蹭一下,然后又停住。我没去挤地铁。我知道,现在的地铁站,
一定是个大型行为艺术现场。我选择走路回家。四个小时。平时四十分钟的路,
我走了四个小时。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世界坏掉了。
维持人类社会高效运转的那个引擎——聪明的大脑——集体熄火了。那些精英,那些天才,
他们构建的复杂系统,现在成了没人能看懂的天书。而我,周从前,
一个在鄙视链底端躺平的废物,好像……找到了新的操作说明。很简单。一件事,想不明白,
就拆成十件小事。一步路,走不出去,就先抬脚,再落脚。慢一点,笨一点。但别停下。
回到我那十平米的出租屋,我瘫在床上,感觉自己跑了一场马拉松。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我掏出来,解锁。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陌生号码。消息内容很简单,
还有好几个错别字:“你……还能动?我是刚才那个HR。会展中心,北门。带上你的简历。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简历?我的简历有什么用?上面写的那些东西,
我自己都快记不清了。但“还能动”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眼睛里。我慢慢坐起来,
拿起桌上那份被汗浸透的简历。突然觉得,世界好像没那么糟。或者说,
它对所有人都变糟了,唯独对我,好像公平了一点。旧的赛道塌了。
大家都被扔进一片黑暗的森林里。以前那些跑得快的人,现在都摔得头破血流。而我,
一个一直都在黑暗里摸索的人,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摸索而已。我回了条信息,一个字。
“好。”打这个字,我花了十秒钟。我往回走。天色没变,但世界已经换了人间。
路灯瞎了眼似的闪,广告牌上的明星笑得像个傻子。车尸横在路上,
偶尔有活人从里面爬出来,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我花了比来时更长的时间。
不是路难走,是脑子里的念头在打架。去,还是不去?那个HR,她为什么找我?
就因为我还能“动”?我的简历,那上面写的玩意儿,现在跟甲骨文没区别。
我自己都得研究半天,才能认出那是我胡编乱造的项目经历。可不去,又能干嘛?回家,
守着一屋子泡面,等着世界恢复正常?还是等着彻底变傻,连泡面都不会泡?
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简历。赌一把。我,周从前,二十二年来,
一直在“参与奖”的队列里。抽奖没中过,考试没超常发挥过,
连瓶盖上的“再来一瓶”都只属于隔壁桌的同学。现在,整个世界都摔回了起跑线。不,
连起跑线都炸了。所有人都在泥潭里,扑腾得最厉害的,是以前飞得最高的。我这辆破三轮,
好像突然有了跟法拉利掰手腕的机会。虽然法拉利只是熄了火,而我的三轮只是没那么锈。
但够了。4 新世界的门槛北门很安静。巨大的铁门关着,保安亭里没人。
我看见了那个HR。她靠着墙,抱着双臂,像一尊快要冻僵的雕像。不是冷,
是那种从内到外的虚弱。她比在会场里看起来憔悴多了,脸色惨白,头发有点乱。
她身边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考究,但状态和她一样差。男的盯着自己的手指,
好像在研究什么世界难题。女的闭着眼,眉头紧锁,
像在跟自己的大脑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都是精英范儿。以前走在路上,
我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那种。现在,他们看起来,比我还像个废物。我走过去。
HR抬起头,眼神聚焦了半天,才认出我。“周从前?”她的声音很轻,很干。
我“嗯”了一声。她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瓶矿泉水。“拧开。”我愣了一下。她没看我,
只是重复了一遍,更慢,更吃力:“拧……开……它。”我明白了。这是测试。我蹲下,
拿起那瓶水。很普通的瓶子,很普通的瓶盖。我盯着瓶盖。塑料螺纹,逆时针旋转。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物理原理。在今天之前,这是本能。现在,这是解题。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调动我的手指。大脑发出指令:右手,握紧瓶身。左手,捏住瓶盖。
发力。手指发僵,使不上劲。我感觉额头开始冒汗。不是吧,哥们,栽在拧瓶盖上?
我换了只手,用尽全力。那感觉很诡异,我能感觉到肌肉在收缩,
但力量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传不到指尖。旁边的男女也看了过来,眼神里没有催促,
只有一种麻木的好奇。像是在看一场蚂蚁搬家的慢镜头。我停下来,看着瓶盖。不能用蛮力。
大脑已经是指望不上了,得靠身体。我把瓶底抵在墙上,增加一个支点。
然后用衣服下摆包住瓶盖,增加摩擦力。这是我以前拧不开罐头时,我妈教我的土办法。
我重新发力。“啵”的一声轻响。开了。我把拧开的水递给她。她接过去,花了十几秒,
才对准嘴,喝了一小口。然后,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光,
是一种确认。“跟我来。”她说。我们走进会展中心。里面比我离开时更安静了。
大部分人都走了,剩下一些,像被抽掉灵魂的木偶,或坐或躺,眼神空洞。
空气里那股焦虑的味道淡了,取而代ž的是一种更沉重的东西。绝望。HR走在前面,
我们跟在后面。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孤独的“哒、哒”声。她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在计算。我们进了一间小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清华哥们。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没看我们,
只是在发抖。还有一个是那个哭着捡设计图的女孩。她坐在角落,怀里抱着她的图纸,
像抱着全世界唯一的珍宝。HR,或者说,秦姐,后来我知道她叫秦雪,走到主位,
用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稳。她环视一圈,我们这几个“通过测试”的人。一个我,
拧开了瓶盖。一个之前跟着她的男人,成功地自己系上了散开的鞋带。另一个女人,
花了五分钟,把一张A4纸,整整齐齐地对折了两次。这就是“新标准”下的人才。
听起来像个笑话。秦雪缓了很久,才开口。她的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世界变了。”“以前,我们看学历,看项目,看PPT,看谁的脑子转得快。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的大脑争取一点缓存时间。“现在,那些都没用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这台机器,所有人的,都坏了。算力……下降了一万倍,
甚至更多。”清华哥们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所以,”秦雪的目光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