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雾中的记忆窗外的梧桐叶又黄了。陈卫国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
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深蓝色的棉麻外套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仿佛在弹奏一首只有他自己记得的乐曲。“爸,
该吃饭了。”陈静端着一碗粥走进客厅,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轻快。老人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的目光依然固执地停留在窗外某处。
那里有几只麻雀在光秃秃的树枝间跳跃。陈静叹了口气,将粥碗放在茶几上。
伸手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爸,转过来,我喂您吃点东西。”这一次,
陈卫国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的眼睛浑浊如蒙尘的玻璃珠。视线在女儿脸上停留了几秒。
却没有任何认出的迹象。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迷雾。“来,
张嘴。”陈静舀起一勺温热的南瓜粥。小心地吹了吹,递到父亲嘴边。
老人的嘴唇机械地张开,又合上。一丝粥渍从他嘴角滑落,陈静熟练地用纸巾擦去。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重复。就像一盘播放了无数次的磁带。每一个动作都已刻入骨髓。
“今天天气不错,下午我推您出去走走好不好?”陈静一边喂饭,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
明知不会有任何回应,却仍然坚持着这种单向的交流。“小满晚上有补习班,会晚点回来。
他期中考试考得不错,数学拿了九十多分呢...”陈卫国突然停止了咀嚼。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越过女儿的肩膀,聚焦在空气中的某个无形的点上。
“小...满...”老人干裂的嘴唇颤动了一下,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陈静的手猛地一颤。勺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父亲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说过什么了。
更别提叫出谁的名字。医生说过,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记忆就像退潮后的沙滩,
最新的脚印最先被海浪抹去。小满是他最近还偶尔能记起的名字。
但上一次听见父亲叫出孙子的名字,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对,小满,您孙子。
”陈静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他长高了,现在比我还高半头呢,记得吗?
小时候您老抱着他...”话没说完,陈卫国突然站了起来。动作突兀得让陈静吓了一跳。
他绕过女儿,径直向厨房走去,脚步拖沓而不稳。“爸?您要去哪?
饭还没吃完呢...”陈静急忙放下碗跟过去。只见父亲打开冰箱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冰箱里的冷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勾勒出深深的阴影。“怎么了?想要什么?
”陈静走到父亲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冰箱内部。
鸡蛋、牛奶、剩菜、水果...一切井然有序。陈卫国伸出手,不是去拿食物,
而是开始脱脚上的拖鞋。那是一双棕色的绒布拖鞋,鞋头已经有些磨损。
陈静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把一只拖鞋塞进了冰箱,正好放在鸡蛋盒旁边。“爸!
别这样...”陈静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无奈。她轻轻取出那只拖鞋,
握住父亲的手臂,“来,我们回去把饭吃完,好吗?”老人任由女儿牵着回到客厅。
但目光却依然固执地回望着冰箱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他不能遗忘的重要东西。
陈静重新舀起一勺粥,手微微发抖。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一年?两年?
时间在父亲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后变得模糊而漫长。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
能修好任何电器、能解答所有难题、能在她迷路时准确找到她的父亲。正在一点点消失,
留下这个会把拖鞋放进冰箱的陌生老人。喂完最后一口粥,
陈静用温毛巾仔细地给父亲擦了擦脸和手。老人安静地坐着,任由女儿摆布。
眼神又回到了那种空洞的状态。“石榴...”陈卫国突然清晰地嘟囔了一句,。
“...要红的。”陈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石榴?这个季节哪里来的石榴?她摇摇头,
把这当作父亲无数胡言乱语中的又一句,没有放在心上。“好,要红的。
”她像哄孩子一样应和着,推着父亲的轮椅走向阳台。“咱们晒晒太阳,
红的石榴很快就会有了。”阳光很好,但陈静心里却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
她看着父亲在阳光下眯起的眼睛,那里面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睿智和神采。有时她会想。
如果母亲还在,会怎么面对这一切?但这个想法太痛了,她不敢深想。电话铃响了,
陈静匆匆走进客厅接电话。是工作上的事,一个客户对方案不满意,需要立即修改。
她握着电话,声音压抑而专业,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阳台上的父亲。
陈卫国依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头微微歪着。像是在倾听什么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
他的右手举在胸前,手指缓慢而执着地重复着一个动作。仿佛在剥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一颗,又一颗。2. 沉默的晚餐林小满推开家门时,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消毒水混合着饭菜的味道。这是他们家近来特有的气息。他低头换鞋,
尽量避免与客厅里的那双眼睛对视。但有些事避无可避。“小满回来了?
”母亲陈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快去洗手,饭快好了,
今天爷爷情况不太好,你注意点。”小满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客厅。
爷爷陈卫国还是坐在那把靠窗的旧藤椅上,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却无法温暖那双空洞的眼睛。“跟你说话呢!”陈静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听见没有?
”“知道了。”小满嘟囔着,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藤椅上的人似乎被这声音惊动了,缓缓转过头来。
那双蒙着迷雾的眼睛在小满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任何认出的迹象,又漠然地转回窗外。
小满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自从爷爷确诊阿尔兹海默症后。
这个曾经最疼爱他的人,已经很久没有叫出他的名字了。有时候,
小满甚至希望爷爷完全忘记他。而不是用那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又怎么了?
”林建国从书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然刚结束一个工作电话。“没什么,
孩子回来了,准备吃饭吧。”陈静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小满注意到母亲眼角新添的细纹和父亲鬓角的白发。爷爷的病像一块巨石投入这个家庭,
涟漪波及每个人。父母脸上的疲惫日益明显。家里的气氛总是绷着一根弦。
晚餐吃得沉默而压抑。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和电视里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播报。
陈静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照顾身边的父亲:“爸,小心烫...来,
再吃一口...”陈卫国机械地张嘴、咀嚼、吞咽。偶尔会停下来,
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出神。有一次,他忽然伸出手。
试图抓住从窗外飘进来的一片梧桐叶的影子。“爸,那是影子,吃菜。”陈静轻声引导着,
把老人的手轻轻按回桌上。小满低头猛扒饭。只想快点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晚餐。
他记得以前的晚餐不是这样的。爷爷会讲他年轻时在工地上的趣事。
会问小满学校发生的事情。甚至会偷偷在桌下给小满塞一颗糖。
尽管妈妈明令禁止饭前吃零食。那时的爷爷,眼睛里有光。现在的爷爷,眼睛里只有迷雾。
“我吃完了。”小满放下碗筷,想要逃离餐桌。“等等,”林建国叫住他。
“帮你妈妈收拾一下,她今天累坏了。”小满不情愿地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当他伸手去拿爷爷面前的碗时,。老人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双手干枯而有力,
皮肤薄得像纸,青筋突起。小满吓了一跳,僵在原地。陈卫国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小满。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那一刻,
小满几乎以为爷爷认出了他。那个瞬间的眼神交汇让他心跳加速。但最终,
老人只是含糊地咕哝了几个无法辨认的音节。松开了手,目光又回到了虚空中。
小满迅速收回手。手腕上还残留着爷爷手掌的温度和力度。他逃也似的躲进厨房,
心还在怦怦直跳。“吓到了?”陈静跟进来,轻声问。“有点。”小满承认,打开水龙头,
让水流声掩盖自己的不安。“他不是故意的,”陈静开始刷锅,背对着儿子。
“他只是...病了。”小满沉默地擦着盘子。他知道妈妈也很痛苦,
每天照顾一个逐渐忘记自己的父亲。那种感觉一定比被忘记更难受。
但他还是无法习惯这个陌生的爷爷。
这个会突然抓住他手腕、会把拖鞋放进冰箱、会在夜里大声叫喊的爷爷。“妈,
”小满突然问。“爷爷还会好起来吗?”陈静刷锅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水哗哗地流着。
“医生说,这种病...一般是不可逆的,我们只能尽量让他舒服一点。”不可逆。
意思是只会越来越糟。小满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擦着已经干净的盘子。收拾完厨房,
小满决定回房间复习功课。经过客厅时,他看见父亲正蹲在爷爷面前,耐心地给老人剪指甲。
“爸,别动,很快就好了。”林建国的声音异常温柔。“记得吗?
小时候您也这样给我剪指甲,我老是乱动,
您就说我是只小猴子...”陈卫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落在远处的某个点上。小满快步走回房间,关上门,
隔绝了客厅里的画面。他瘫坐在书桌前,打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3. 夜空的守护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小满想起小时候,
爷爷常带他去附近的公园看星星。爷爷认得很多星座。会指着天空告诉他那是北斗七星,
那是仙后座。爷爷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爱的人。“那奶奶也在天上吗?
”小满记得自己这样问过。“在,最亮的那颗就是。”爷爷指着夜空,声音哽咽却坚定。
如今,爷爷还活着。却已经变成了地球上的一颗迷路的星星。忘记了所有星座的位置,
甚至忘记了如何发光。小满甩甩头,强迫自己专注于课本上的数学公式。明天有小测验,
他必须考好。在这个混乱的时期。好成绩似乎是唯一能让父母稍感安慰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满,去看看爷爷,”陈静推门进来,
脸上带着担忧,。“他好像有点不安,我收拾一下浴室,你陪他坐一会儿。”小满想拒绝。
但看到母亲疲惫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点点头,不情愿地站起身。
陈卫国还坐在客厅的藤椅上。但姿势有些不同。他身体前倾,双手紧握扶手,。
像是在为什么做准备。小满在离爷爷最远的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假装浏览,
实则用余光观察着老人。陈卫国似乎对孙子的到来毫无察觉。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手上。老人抬起右手,举到眼前。
手指开始缓慢而执着地做出一种奇怪的动作。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然后轻轻一捻。
仿佛在剥开什么极小的事物。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放在左手掌心。
这个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专注得近乎虔诚。小满皱起眉头,不明白爷爷在做什么。
这种怪异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有时比这还要奇怪。比如把餐巾纸撕成极细的条状。
或者在窗户的雾气上画圈。陈静从浴室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是叹了口气。
“他又在‘剥东西’了,医生说这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常见行为,叫‘举措性自动症’,
不用制止他。”“他在剥什么?”小满忍不住问。“谁知道呢?”陈静用毛巾擦着手。
“可能是想象中的花生?瓜子?别管了,让他忙吧,这样反而能安静一会儿。
”但小满无法移开视线。爷爷的表情如此专注,动作如此精细。
仿佛手中真的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需要小心对待。那不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会有的表情。
那表情里有一种沉淀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那一刻,
小满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爷爷不是在胡乱地做动作。他是在执行某个重要的任务。
履行某个不能被遗忘的承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一个连亲人都认不出的老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什么承诺呢?“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陈静拍拍儿子的肩膀,走向厨房。小满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爷爷身上。
老人还在重复那个动作,。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数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在这时,
陈卫国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小满。那双通常空洞的眼睛里,
此刻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光芒。老人缓缓抬起手,向小满伸出。
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掌心中,仿佛托着什么看不见的珍宝。
“...吃...”陈卫国的声音沙哑而模糊,却异常清晰。小满愣住了。
不知所措地看着爷爷的手,又看看爷爷的脸。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厨房里传来微波炉的运转声,窗外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但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吃...”老人又重复了一遍,手依然固执地伸向孙子,
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恳求的期待。小满机械地伸出手,迟疑地碰了碰爷爷的掌心。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粗糙的皮肤和纵横的纹路。陈卫国似乎满意了。收回手,
继续他那个“剥东西”的动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小满却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他盯着爷爷的手,试图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为什么爷爷要给他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为什么偏偏是给他?陈静端着牛奶回到客厅,“怎么了?表情这么奇怪。”“没什么。
”小满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温度刚好,“我回房间看书了。”他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爷爷抓握的感觉,
掌心还记得触碰爷爷手掌时的粗糙触感。那个简单的音节“吃”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为什么是“吃”?爷爷想让他吃什么?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小满摇摇头,
试图甩掉这些无谓的疑问。医生说过,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行为大多没有意义,
只是大脑神经元无序放电的结果。爷爷的行为不过是一种病理表现,没有任何特殊含义。
他坐回书桌前,重新打开数学课本,强迫自己专注于复习。
但那些公式和定理仿佛都变成了爷爷重复动作的手指,在纸上跳着无声的舞蹈。
4. 梦中的石榴夜深了,小满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他听到父母房间的开门声,
脚步声走向爷爷的房间。每晚母亲都要起夜好几次,确认爷爷安好。寂静中,
小满仿佛还能听到那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吃...”他闭上眼睛,
试图想象爷爷健康时的样子。那个会把他扛在肩头看***的爷爷,
那个会偷偷多给他零花钱的爷爷,那个在他摔倒时第一时间冲过来抱起他的爷爷。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现在的爷爷,只是一个陌生的老人。
一个住在他们家里的、会把拖鞋放进冰箱的陌生人。但为什么?
那个陌生人会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为什么那个陌生人会固执地给他一个看不见的东西?
小满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想认得这个爷爷,
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那双时而空洞、时而异常专注的眼睛。在入睡前的迷糊中,
他仿佛又看到了爷爷的手。那双曾经有力的大手,如今干枯如树枝,
却依然在做着那个细微的动作:捏起,捻开,放下。一遍,又一遍。
像是在完成一场无人理解的仪式。像是在守护一个即将永远消失的秘密。
5. 红宝石的启示周六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客厅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小满盯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地刷着社交媒体。他的目光不时瞟向窗边的爷爷。
陈卫国依然坐在那把藤椅上,手指在空中重复着那个熟悉的动作:捏起,捻开,放下。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籽多...要小心...”老人突然咕哝了一句,
声音比平时清晰些许。小满抬起头。这是爷爷这几天来第一次说出能辨认的词语。
他放下手机,犹豫了一下,走到爷爷面前蹲下。“爷爷?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您说什么籽?”陈卫国的目光没有聚焦,
手指仍在做着那个动作:“...不能弄脏衣服...”小满的心跳莫名加速。
他想起几天前爷爷递给他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和那句含糊的“吃”。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爷爷反复做的动作,是不是在剥什么水果?
那种需要小心处理、有很多籽、容易弄脏衣服的水果?石榴!爷爷之前确实提到过石榴!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小满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要不要试试?
买一个石榴回来?这个念头既荒谬又令人兴奋。万一爷爷真的有反应呢?
万一这不是阿尔兹海默症的无意义行为,而是某种深埋记忆的线索?“妈,我出去一下!
”小满朝厨房喊了一声,没等回应就抓起外套冲出了门。深秋的街道上,落叶铺满了人行道。
小满快步走着,冷风刮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躁动。他在小区附近的水果店前停下脚步,
玻璃窗后陈列着各色水果。苹果、梨、橘子,还有...在角落里的几个硕大饱满的红石榴。
“要一个石榴,谢谢。”小满指着那些石榴说。店主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
一边称重一边搭话:“这时候买石榴的人可不多啦,季节都快过了。给你挑个最红的。
”小满接过袋子。那颗石榴沉甸甸的,粗糙的外皮在阳光下泛着深红色的光泽,
顶端那个小小的“皇冠”格外醒目。他付了钱,
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可能解开谜团的“钥匙”,快步往家走。推开门,家里的气氛依然如故。
母亲在阳台上晾衣服,父亲在看报纸,爷爷还坐在老位置,望着窗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静从阳台探出头。“买了什么?”“没什么,就...买个水果。”小满含糊其辞,
心跳莫名加快。他深吸一口气,走向爷爷。陈卫国似乎对孙子的靠近毫无察觉,
目光依然空洞地望着窗外某处。小满蹲下身,与爷爷平视。
他慢慢从袋子里取出那个红得发亮的石榴,轻轻放在爷爷膝上。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陈卫国的目光缓缓从窗外移回,落在膝头的石榴上。他的眼睛,
那双通常如蒙尘玻璃珠般浑浊的眼睛。突然间有了焦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在那深处被点燃,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
“啊...”老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声音。
他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抚上石榴粗糙的表皮,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脸颊。小满屏住呼吸,
不敢移动分毫。母亲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悄悄走近。
陈卫国双手捧起石榴,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无声地诉说什么。
然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他试图用颤抖的手指掰开石榴坚硬的外壳。“爸,别急,
我来帮您。”陈静快步上前,想要接过石榴。但老人猛地缩回手,把石榴紧紧抱在胸前,
像护着珍宝的孩子。他摇摇头,眼神异常坚定。
那是小满许久未见的、属于从前的爷爷的眼神。陈静和小满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不再试图干预。陈卫国低下头,继续与石榴“搏斗”。他的手指因疾病而变得笨拙,
曾经灵巧的工程师的手如今连撕开一张纸都困难,更别说掰开坚韧的石榴皮了。
但他固执地尝试着,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满,去拿个碗和刀来。
”陈静轻声吩咐,眼睛却一刻不离父亲。小满迅速从厨房取来碗和一把小刀。
陈静小心地接近父亲:“爸,让我帮您打开,好吗?打开就能吃了。”出乎意料的是,
这次老人没有拒绝。他允许女儿拿走石榴,但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红色的果实,
仿佛一眨眼它就会消失。陈静熟练地在石榴顶部划开一个口子,然后轻轻掰开。顿时,
无数晶莹剔透的红色果粒暴露在空气中,如同宝石般闪耀。令人惊讶的是,
陈卫国并没有急着吃。他从女儿手中接过半个石榴,颤抖的手指开始专注地剥起籽来。
他的动作既笨拙又熟练。笨拙是因为疾病的震颤,熟练则仿佛这个动作已经重复过千百遍。
一颗,又一颗。晶莹的石榴籽落在白瓷碗里,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籽多...要小心...”老人喃喃自语,神情专注得令人动容。
“...不能弄脏衣服...”小满感到鼻子一酸。
他看着爷爷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小心地剥离白色的内膜,只留下纯净的红色果粒。
那双手曾经教他写字,曾经把他高高举起。如今却连剥一颗石榴都如此艰难,却又如此执着。
陈静早已泪流满面。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这一刻,
她看到的不是那个患病的陌生老人。而是她记忆中的父亲。那个总是认真对待每件事的父亲,
即使是在剥一颗石榴。碗里的石榴籽越来越多。如同一碗红宝石般璀璨。
陈卫国的动作越来越慢。额上的汗珠也越来越密,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
仿佛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终于,半个石榴剥完了。老人看着那碗晶莹的红色果实,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的使命。然后,
他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把碗推向小满。“...吃...”他说,
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温柔。小满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接过碗,
用勺子舀起一大勺石榴籽送入口中。果粒在齿间迸裂,酸甜的汁液充满了口腔。“甜吗?
”陈静哽咽着问。小满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他舀起一勺,递到爷爷嘴边:“爷爷,
您也吃。”陈卫国顺从地张开嘴,接受了孙子的馈赠。他慢慢咀嚼着。
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幸福的表情。那一刻,他眼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些许,
露出一丝清晰的、熟悉的光芒。但转瞬即逝。几分钟后,那种光芒渐渐暗淡,
老人的眼神又恢复了往常的空洞。他不再关注石榴,也不再看向小满和陈静。而是转回头,
继续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着。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小满手中的碗和碗中剩下的石榴籽证明了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低头看着那些晶莹的红色果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情感。不仅是感动,
还有一种迫切想要解谜的冲动。为什么是石榴?为什么爷爷会有这样的反应?那个动作,
那些话语,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小满看向母亲。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
眼中有着同样的疑问和震撼。“妈,”小满轻声问:“爷爷以前...很喜欢吃石榴吗?
”陈静摇摇头,擦去脸上的泪水:“不,从不特别爱吃,
我也从没见过他这样剥石榴...这太奇怪了。”线索第一次出现,却又在瞬间中断。
但小满心中的某个开关已经被打开了。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找出这个谜题的答案。
6. 日记的秘密晚饭后,小满帮母亲收拾厨房。水槽里,
那只白瓷碗底还残留着些许石榴汁液,染出一片淡红色。“妈,再想想,
”小满不甘心地追问:“爷爷真的从来没有过这种习惯吗?或许是很久以前的事?
”陈静擦着灶台,眉头微蹙:“你爷爷年轻时是个典型的工程师,严谨,务实,
甚至有点刻板。吃东西讲究效率,最讨厌麻烦的食物。像石榴这种需要耐心剥籽的水果,
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她停下手,目光飘向远方,陷入回忆:“我记得有一次,
我大概十几岁的时候,朋友送了我们家几个石榴。我吃得到处都是汁水,
你爷爷还训了我一顿,说‘吃东西要有吃相,这么麻烦的东西不如不吃’。
”小满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么今天下午的一幕又该如何解释?爷爷那专注的神情,
熟练的动作。根本不像是讨厌石榴的人。“那奶奶呢?”小满突然想到什么。
“奶奶喜欢石榴吗?”陈静的动作顿了顿,
眼神柔软下来:“你奶奶啊...她倒是很喜欢石榴。说石榴吉利,多子多福。
但她也不会像你爷爷今天这样剥得那么精细。她通常是掰开就吃,常常弄得满手汁水。
”她笑了笑,补充道:“你爷爷那时总会一边摇头一边递纸巾给她,嘴上说着‘看看你,
像个小孩子’,眼里却全是笑意。
”小满捕捉到了母亲话中的细节:“所以爷爷虽然嘴上抱怨,
但其实并不真的反对奶奶吃石榴?”陈静愣了一下,
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嗯...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他虽然自己不吃,
但每年石榴上市的季节,总会记得买几个给奶奶。”她放下抹布,靠在料理台边。
眼神变得深邃:“你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从不把爱挂在嘴上,却总在用行动表达。
记得有一年,奶奶生病住院,正值石榴上市的季节。你爷爷跑遍全城,
就为了买几个最红的石榴放在奶奶床头。虽然奶奶那时什么都吃不下,但他还是每天换新的。
”小满的心跳加速了。所以石榴与爷爷奶奶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联系。
但为什么爷爷会发展出如此奇特的剥石榴方式?这仍然是个未解之谜。“那我呢?
”小满追问。“我小时候,和石榴有什么关联吗?”陈静被问住了,
她努力思索着:“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你小时候确实特别爱吃石榴,
但总是弄得一团糟。汁水溅得到处都是,还不会吐籽,有次差点噎着,把我们吓坏了。
”小满的眼睛亮了起来:“后来呢?”“后来...”陈静努力回忆着,
“后来好像就不太给你吃了。毕竟太麻烦,又危险。你很快就忘了这茬,迷上了别的水果。
”线索似乎又中断了。小满沮丧地低下头。陈静摸摸他的头:“别想了,
可能就是你爷爷病情的一种表现。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有时会发展出一些奇怪的习惯和执念。
医生说这很正常。”但小满无法接受这个解释。爷爷当时的眼神太专注,太有目的性。
不像是一种无意义的病态行为。那天夜里,小满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坐在一个大人的膝上。一双大手正在剥着石榴,动作灵活而精准。
红色的果粒如雨般落进碗里,一粒都没有浪费。他张开嘴,接受喂食。
汁水的甜味弥漫在口腔中...小满猛地醒来,心跳加速。那个梦如此真实,
几乎像是一段被遗忘的记忆。但他无法看清梦中那个大人的脸。他看向窗外,月光如水。
隔壁房间传来轻微的声响。可能是爷爷起夜,也可能是母亲在查看爷爷的情况。
小满再也睡不着了。他悄悄起身,来到爷爷的房门口。门虚掩着,
他看见母亲正在为爷爷盖好被子,动作轻柔。陈静注意到门外的身影,
轻轻走出来:“怎么醒了?”“做了个梦。”小满小声说:“妈,
我小时候...爷爷喂过我吃石榴吗?”陈静愣了一下,在月光下,
她的面容显得格外疲惫:“我不记得了。即使有,也就是一两次吧。那时候工作忙,
你白天都是送去托儿所,晚上接回来都累了,哪有时间弄那么麻烦的水果。
”她拍拍小满的肩:“快去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明天还要上学呢。”小满回到床上,
但那个梦的感觉久久不散。那双灵巧的手,那如红雨般落下的石榴籽...一切都太真实了。
他决定,不能再依赖大人的记忆。他要自己寻找答案。7. 红色的执念从那天起,
小满开始有意识地观察爷爷的一举一动。他发现,
爷爷的“石榴情结”远比想象中更加深入和奇特。周二下午,小满在看一档美食节目。
电视里,厨师正在制作一道水果沙拉,镜头特写对准了鲜红的草莓和樱桃。突然,
身边的爷爷变得激动起来。他原本瘫坐在沙发上的身体突然前倾,手指颤抖地指向屏幕,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怎么了?爷爷?”小满急忙问道。
陈静从厨房跑出来:“出什么事了?”“不知道,爷爷看到电视里的水果就突然这样。
”小满解释。陈静看了一眼屏幕,此时镜头正好扫过一盘石榴籽装饰。她恍然大悟:“哦,
可能是红色水果***到他了,上次之后,我发现他对红色特别敏感。
”她拿来一个苹果:“看,爸,这是苹果,您要吃吗?”但陈卫国推开苹果,
目光仍然紧盯着电视屏幕,直到画面切换到他物,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小满记下了这个细节:爷爷对红色水果,特别是石榴,有异常反应。第二天,
小满又有新发现。他在整理客厅时,注意到爷爷总喜欢摆弄一盒旧积木。
那些积木是小时候父母买给他的,现在成了爷爷偶尔的玩具。但爷爷玩积木的方式很特别。
他只会挑出红色的积木,一个个堆在身边,有时还会试图“剥开”它们,就像剥石榴那样。
最令人心酸的是一次爷爷病情发作的情景。那是一个雨夜,窗外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