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将昏迷的灰牙小心翼翼放在铺着干草的窝里,手指拂过它依旧微微抽搐的西肢,触感滚烫。
那枚变得灰暗的召唤令被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
门外,村民的议论和恐惧并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隐约能听到“必须赶走他”、“烧了那瘟狗”的激烈言辞。
那枚召唤令没有带来尊重,反而加剧了排斥——一个即将获得力量的“瘟神”,比一个单纯的“瘟神”更令人恐惧。
温一抿紧嘴唇,打来清水,试图浸湿布巾为灰牙降温。
可当布巾靠近灰牙的嘴角时,竟嗤地一声轻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发黑,最后竟糜烂破碎!
温一猛地缩回手,瞳孔骤缩。
灰牙体内,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
那吞噬下去的几缕灰败能量,与它自身、或许还有温一常年累月无形中浸润给它的瘟煞气息产生了无法预料的反应。
“呜……”昏迷中的灰牙发出痛苦的***,它的身体开始剧烈地起伏,骨骼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原本干瘦的躯体像是被充气般微微鼓胀,黄色的毛发下,血管凸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深色泽。
最明显的是它的牙齿和爪子。
那原本只是略带灰色的乳牙,正飞速变得尖锐、伸长,彻底转化为一种沉黯的金属灰色,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爪子同样如此,刺破皮肉,变得乌黑锋利。
它周身开始弥漫出极淡薄、却与温一同源而又有所区别的瘟煞气息,更加狂躁,带着一种原始的吞噬欲望。
温一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知道灰牙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试图用自己那晦涩的力量去探知,去安抚,却发现自己的气息甫一接触,竟如同火上浇油,让灰牙的挣扎更加剧烈!
“砰!
砰!
砰!”
剧烈的砸门声突然响起,茅屋本就脆弱的门板摇摇欲坠。
“温一!
滚出来!”
是村里狩猎队头领粗犷而充满敌意的声音,“把那怪狗交出来!
不能再留它了!”
“召唤令也必须交出来!
你不配拥有它!”
另一个声音尖叫道。
“对!
交出来!
然后滚出黑山村!”
群情激愤。
恐惧最终转化为了暴力驱逐的行动。
温一猛地回头,昏暗中,那双一向沉静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冰冷的火焰。
他看看痛苦蜕变中的灰牙,又看看手中那枚带来灾祸的令牌,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从心底升起。
他们从未给过他活路,现在,连这唯一伴着他的生灵,也要夺走?
就在这时,灰牙突然发出一声不再是犬吠、更像是某种幼兽咆哮的低吼,它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湿润的棕黑色,而是变成了诡异的、仿佛深渊般的幽暗之色,中心一点嗜血的赤红正在缓缓凝聚。
“灰牙?”
温一低唤。
灰牙似乎认出了他,眼中的赤红稍褪,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身体剧变而无法掌控,踉跄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困惑而痛苦的呼噜声。
它本能地感到极度饥饿,对门外那些喧闹的生命能量产生了某种躁动不安的渴望。
砸门声更重了,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
温一不再犹豫。
他飞快地将那点剩下的粗粮饼子塞进怀里,看了一眼这个囚禁他也庇护了他十几年的陋室,眼中最后一丝留恋彻底斩断。
他弯腰,用尽全力将仍在适应新身体的灰牙抱起。
沉了很多,也……危险了很多。
“我们走。”
他在它耳边低语,声音嘶哑却坚定。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茅屋后方那扇用木条胡乱钉死的破窗!
“嘭!”
他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了上去!
木条断裂,窗棂破碎!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面的门板也被轰然撞开,狩猎队的火把和村民们惊恐又愤怒的脸孔涌入。
但他们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抱着一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影,撞破后窗,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追!
别让他们跑了!”
村民们举着火把、锄头叫嚷着追出,但夜色和温一对这片地形的熟悉成了最好的掩护。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追逐中,不时有人莫名其妙地脚下发软、咳嗽连连,仿佛无形的瘟疫己经扩散开来,令人胆寒,速度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温一抱着灰牙,在山林中狂奔。
冰冷的山风刮过他的脸颊,怀中的灰牙体温高得吓人,偶尔发出压抑的、介于呜咽与低吼之间的声音,锋利的灰牙无意识地啃咬着温一的衣襟,留下道道破口。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离开,离黑山村越远越好。
首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叫骂声,首到双腿如同灌铅,他才踉跄着扑倒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剧烈地喘息。
灰牙从他怀里滚落在地,挣扎着站稳。
它的体型似乎比之前大了一圈,在微弱的月光下,周身弥漫的淡薄黑气让它看起来模糊而狰狞。
它适应着新生的利爪和牙齿,焦躁地在地上刨抓着,石块被轻易划出深痕。
它看向温一,幽暗的眼中闪过依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饥饿感驱动的野性。
它忽然扭头,猛地扑向旁边一丛灌木,不是吃叶子,而是疯狂地啃噬起灌木的根系,仿佛那下面有什么能量在吸引它。
温一喘匀了气,默默地看着。
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硬饼,掰开一大半,递到灰牙面前。
灰牙嗅了嗅,那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但还是囫囵吞了下去,显然这普通食物根本无法满足它蜕变后的需求。
它继续焦躁地西处嗅闻,寻找着蕴含能量的东西。
温一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坐下,摊开手掌,那枚变得灰暗的召唤令静静躺在掌心。
令牌上的“召”字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但其材质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晦涩感,仿佛与他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弱的联系。
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将体内那丝晦暗的力量缓缓注入其中。
嗡……令牌轻轻一震,表面那丝灰暗纹路亮起微光。
一幅极其模糊、残缺的路线图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指向山脉的深处。
同时,一道冰冷的信息流涌入他的意识:试炼开启:循指引,至觉醒祭坛。
时限:三十日。
逾期……资格剥夺。
指引十分模糊,但大致方向明确。
温一收起令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
剥夺资格?
他本就没有资格。
但这似乎是唯一能让他和灰牙活下去的路。
他看向仍在不知疲倦啃噬着岩石、试图汲取其中微弱土元素的灰牙,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小小的鬼火。
“灰牙。”
他叫道。
土狗……或者说,正在异变的战兽闻声抬头,嘴角还挂着石屑。
“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温一看着它,一字一句地说道,“找不到,我们会死。
找到了,可能也会死。”
他伸出手,不是去抚摸,而是摊开在它面前,掌心间,那股令人不安的瘟煞气息缓缓流转。
“但就算死,也要撕下他们一块肉来。”
灰牙似懂非懂,但它感受到了温一话语中的决绝和那同源力量的召唤。
它走上前,不再是蹭蹭,而是用那变得冰冷坚硬的灰色鼻尖,轻轻碰了碰温一的手掌。
仿佛一个冰冷的契约,于此夜,于此绝境中,悄然达成。
夜色浓重,山风呼啸,仿佛无数妖兽在黑暗中低语。
一人一犬,两个不被世间容纳的存在,带着一枚不祥的令牌,踏入了未知的、危机西伏的荒野。
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