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偏远了,偏远到翻过风星海山就是世界的尽头,所以很少会有外乡人前来。
来人是个成熟的大男孩,又或者说是年轻的小伙子,他正好处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那个界限。
他长得高高瘦瘦,面容清秀,身穿布衣草鞋,脸上带着好看的笑,调皮的孩子们围着他吱吱喳喳,他也不恼,反而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糖果散给这群小鬼头,一副风轻云淡,世外高人的模样。
他牵着一头驴,驴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捆着好几个大箱子,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包裹、零碎物件、帐篷等等。
这头驴慈眉善目,毛发都快白了,眼睛里闪烁着睿智长者般的光,让人毫不怀疑这是一头阅历丰富,蹄迹遍布天下的陈年老驴。
如果这头驴能说话的话,或许它会告诉你许多深刻的人生道理。
“叮铃铃。”
他右手牵着驴车,左手摇了摇铃铛,铃铛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如风一般掠过平静的小镇。
“圣手仙医,妙手回春。”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
“降妖除魔,捕兽驱虫!”
“灵丹妙药,应有尽有;符咒仙水,便宜不贵!”
“回收各类古董物件了嘞!!!”
或许是时机不对,大人们都出门上山狩猎或是下田劳作去了,他这两嗓子只是吸引来了更多流着鼻涕的脏娃娃。
“唉。”
他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摇响了铃铛。
“圣手仙医,妙手回春,专治各类疑难杂症了嘞~”就这么的,一人一驴一车,踏着清脆的铃铛声,穿过如画般的乡土小镇,走到了镇中心的红石酒家。
红柳夫人斜倚在酒家门口,她伸了个懒腰,腰间那一抹雪国春光看呆了淳朴的镇民。
她莞尔一笑,又想起了七年前来到这个小镇的那个下午。
她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她全部的行李,就这么误入了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镇。
那时镇子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家后便是吃饭睡觉打孩子,十年如一日。
而后她来到了这里,找了块空地盖起了这座红石酒家,于是这里便成了潭瑶镇最热闹的镇中心,她带来了这里的土鳖女人们从没见过的胭脂和衣裳裙子,带来了这里的淳朴汉子们从没听过的美酒和美食,带来了外头大千世界的一缕春风,从此彻底改变了这个无聊又古朴的小镇。
自此,一间间店铺围绕着她的红石酒家建了起来,男人们每天日落后呼朋引伴,聚集到这里喝酒聊天,老板娘换上一身火红的长裙,如一棵燃烧的病柳在大呼小叫的男人间飘摇而过,散落的火星子点燃了他们的心,躁动着他们的血,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人们称她为红柳夫人,而红柳夫人则彻底改变了这个小镇的生活方式,她既带来了酒与欢乐,也带来了放纵和堕落。
“叮铃铃~”清脆的***来到了酒家门口,她看着那个清秀的少年牵着驴,驴拉着车,踩着灿烂的阳光停在了自己身前。
他看着她,收起了铃铛;她也好奇地看着他,又想起了当年自己牵着马来到这里的下午。
“有吃的吗?”
他问道。
“有,包子和饼,也有酒和肉。”
红柳夫人点点头。
“不怕等的话,还可以给你下面条。”
“谢谢。”
少年很有礼貌,他把驴在门口拴好,红柳夫人捂嘴浅笑:“不好意思呢小哥~门口不能停车。”
“哦,那我的驴应该停哪?”
“小陈!”
红柳夫人懒洋洋地喊道,一个小孩屁颠屁颠从店里跑出来,抢过少年手里的绳子。
“进来坐吧~”她摇曳着腰肢晃进了屋里。
“把驴交给小陈就行。”
杜木作为溯星宗首席大弟子,在多年以后陪着师父一同面对审判庭时,也将会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师父的那个上午。
那天一大早他就溜出了门,和往常一样,把油盐酱醋,人间烦恼和父母的长吁短叹一同扔在了那厚重的木门后面。
街上人不多,镇子也不大,杜木决定去红石酒家打发剩下的时间,因为那里有全镇最漂亮的女人:红柳夫人。
杜木走进酒家,坐在东北角的椅子上,那里可以看到大门口和靠在西边墙壁上的“钟”。
一大早并没有什么客人,杜木点了一盘小菜和一壶酒,便开始盯着那台硕大的,神秘的钟。
这是三年前一个五处流浪的游商队伍带来的新鲜玩意,据说被加持了无上道祖的印记,并结合了来自极其遥远之地的西方秘术所制造,可将“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在世人眼中显现。
老板娘花了三两银子十五铜板将其买下,置在了店里,从此小镇的人们摆脱了依靠太阳辨认时间的方法。
每到中午和晚上,乌央乌央的人群便挤到酒家,瞻仰令时间显现的仙迹。
当长针和短针在正上方的“天”位重合时,古朴的黑木钟座里便会发出响彻小镇,令所有人震惊的敲击声,声音悠远浑厚,仿佛从上古时代流传而来。
接着,人们便会一齐举杯欢呼,将掺了酒的水一饮而尽。
红柳夫人咯咯笑着穿行于兴奋燥热的桌椅间,再为大家换上新的酒。
但仙钟的狂热很快就过去,因为第二年又一支流浪商队来到了小镇,他们以二两银子三十铜币的价格兜售造型更加轻巧的“仙钟二代”,于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钟。
但杜木不同,他是个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年轻人,同时也极具钻研精神。
他盯着眼前这台仙钟,里面似乎传来奇怪的响动,努力想搞清楚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奥秘,那西方合围的厚重黑木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呢?
有可能是一只小妖,或者是被封印的小鬼也说不定。
他曾试图拆开过自己家里的那台花了一个银块三十铜币买来的挂钟研究,但里面蹦出来的一大堆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和铁盘子把他吓了一跳,而后仙钟的魔法便失效了,它开膛破肚躺在地上,等着杜土收工回家看到它死状凄惨的尸体。
最后杜木被杜土拎起来狠狠打了一顿,又如一条死狗般被扔出了门,杜土告诉他,你不挣回这一银块三十铜币,就不要再回来了。
忘了说,杜土是他爹,如黄土地一般厚重且老实的男人。
又过了仙钟上长针走了一圈的时间,门外再次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人高马大,穿着光鲜亮丽,手摇折扇。
这人一见到杜木便是眼睛一亮,随后“啪”的潇洒收起折扇,又一拱手,朗声喊道:“杜兄!”
杜木连忙起身拱手:“高兄!
早啊,您吃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刚吃了一碗汤面和三个包子。”
两人寒暄过后便一同入座,接着一齐盯着那个座钟发起了呆。
钟上的长针又走了半圈,再次进来一个矮胖的年轻人,身着绸缎长衫,手摇折扇,猪脸看到杜高二人便是露出了笑,然后他赶紧走过来对着二人一拱手:“杜兄!
高兄!”
杜高二人纷纷站起还礼:“洪兄。”
并邀请他一同坐下看钟。
而当长针和短针再次重合时,第西个年轻人走到了店门口,他不知从何处来,布衣草鞋,一身风霜,牵着一头矮脚小驴,驴子慈眉善目,驴眼深邃,拉着一辆破板车,板车上堆着山一般高的烂木箱,破布袋,以及一个灰色帐篷。
年轻人走进店里坐好,告诉红柳夫人:“面条,包子,饼,肉,都尽管上。”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看到吃完就上,不必问我,饱了我会说的。”
就这样,他开始慢条斯理地风卷残云起来。
年轻人的嘴巴一张,两个包子扔了进去,嘴巴闭上动了两下,包子就不见了;他扯下熏肉干,扔进嘴里,然后又撕了半张饼,嘴巴闭上后动了两下,这些东西又不见了;他执起酒壶,从壶嘴处吸干了一壶酒,然后将刚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滚烫汤面两三下倒进了嘴里,嘴巴一张一合之间,这些东西全都不见了。
“不好意思。”
他看向了瞠目结舌的红柳夫人。
“还有吗?”
“呃,有,有有有,客官您稍等!”
红柳夫人慌忙转向了后厨。
“如果有什么炒菜的话也一起上来吧。”
背后又传来年轻人的喊声。
厨子大概从来没有这么早就被要求起灶开火过,面一碗接一碗地被端了上来,菜和包子也是同样。
他坐在那,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面色平静地扫空了一桌子的食物,碟子和碗摞成了山,盛酒的大缸也空了。
而随着好事者的奔走相告,店里不知不觉也围起了一大堆前来凑热闹的人,“快去看!
外地来了个神奇大肚汉!”
人们喊着,纷纷扔下锄头和犁耙,从田里奔向红石酒家。
店里没位置站了,人们就站在门外冲着里面探头探脑,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不可思议的神力,己经超过了当年的仙钟给众人所带来的震撼。
“饱了吗?”
老板娘红柳夫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店里的东西几乎快被他一个人吃光了。
而他也终于点了点头,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七十个包子!
八十二张饼!!
西十碗面条!!
还有整整一缸酒,五十三盘下酒菜!!!”
大家惊叹着他的战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希冀着,猜测着,焦急等待着,想看看这个神秘的流浪者还会表演什么令人震撼的神迹。
但他只是抹了抹嘴,然后打了个饱嗝:“结账。”
红柳夫人开心地说道:“多谢捧场,一共十二两银子七十二个铜板,您给十二两银子就行了。”
年轻人在随身布袋里翻了翻,倒出来一堆铜币和碎银块,他数了又数,似乎凑不齐这个数。
于是他又伸手在腰间的黑色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一块发着光,如水晶般的青色小石头。
“抱歉,没带那么多银两。”
他说道,“灵石可以吗?”
红柳夫人诧异地看了看他手里的灵石,然后摇了摇头:“真的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本店不收灵石。”
“唉。”
年轻人叹了口气,他坐首了身体,表情严肃起来。
“我叫狩二,是一位修仙者,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
我愿意出手一次,抵这顿酒钱。”
“修仙者?
也就是说。。。
你是一位仙人咯?”
红柳夫人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这个穷酸的小伙子,又捂嘴浅笑起来。
“可是。。。
人家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仙人出手帮忙呢。。。
对了!
我还没看过仙术呢!
那您会什么仙术吗?
比如撒豆成兵?
腾云驾雾?
仙人不都是会飞的吗?
或者是点石成金也行。”
狩二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呃,这些。。。
师父没教过我。”
“那你会什么呢?”
红柳夫人又问道。
“随便什么仙术都行。”
狩二看了看周围,似是在找寻着什么,他看了一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请问你们这有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