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穿透宫墙,昭阳殿外的海棠裹着夜露低垂,似染了血的绢花。
李长宁端坐在鎏金铜镜前,凤冠上的东珠压得脖颈生疼,
嫁衣上的金线鸾鸟却在她指尖摩挲下微微发烫——那鸟羽里藏着一包鹤顶红。“公主,
该饮合卺酒了。”哑婢阿芜捧着雕鸾酒盏跪在榻前,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茜纱窗上,
像一截枯瘦的梅枝。李长宁瞥向酒盏边缘细微的裂痕,
忽然想起三日前太医院少卿的密报:“陛下咳血,药石罔效。”她接过酒盏时,
腕间翡翠镯磕在盏沿,发出清泠一声响。红烛爆开一朵灯花,萧承雪掀帘而入的瞬间,
李长宁嗅到他衣襟上的沉水香——那香气里混着一丝苦杏仁味。“殿下畏寒?
”他指尖抚过她嫁衣下摆的蹙金绣纹,语气温润如春水,“手这样凉。
”李长宁倏地攥紧袖中瓷瓶。这敌国质子向来病弱,此刻掌心温度却灼得她腕骨发疼。
合卺酒入喉时,萧承雪忽然扣住她后颈。李长宁瞳孔骤缩,毒酒顺着唇角滑落,
在衣襟上洇出暗红痕迹。“鹤顶红混了朱砂,公主好手段。”他轻笑,
腕间暗银刺青在烛光下忽隐忽现,竟是北渊暗部独有的狼首图腾,“可惜太医院那包药,
昨夜已换成糖霜。”殿外传来盔甲碰撞声,阿芜突然扑向屏风后的铜鹤香炉。
李长宁袖中银簪尚未射出,萧承雪已捏住阿芜咽喉,将她重重按在满地狼藉的合欢被上。
“剜目还是断舌,选一个。”他指尖划过李长宁锁骨处的殷红小痣,
那里正随着她急促呼吸起伏,如雪地里一滴将凝未凝的血。
李长宁突然想起母后临终的呓语:“此痣不灭,前朝不亡。”萧承雪的手蓦地一颤。
五更梆子敲响时,李长宁跌坐在满地碎玉中。婚书被萧承雪撕成两半,她却趁他转身时,
将残角塞进阿芜染血的袖口。“我要玉玺,公主要弑君。”他挑起她一缕青丝缠绕指尖,
“不如合作?”窗外飘起细雪,李长宁望着铜镜中破碎的倒影,忽然轻笑出声。
镜面映出萧承雪腰间半块残玉,纹路竟与她妆奁深处的旧物惊人相似。更漏声里,
昭阳殿最后一支红烛倏然熄灭。寅时的梆子声裹着北风卷进冷宫,
李长宁赤足踩过青砖上凝结的薄霜。昨夜被撕碎的嫁衣残片仍挂在雕花屏风上,
像一簇簇冻僵的火焰。她弯腰拾起半截断簪时,
腕间锁链撞出清响——萧承雪竟用北渊玄铁打造的镣铐,将她拴在寝殿中央的蟠龙柱上。
“公主的脚该包一包。”萧承雪的声音从垂落的茜纱帐后传来,
李长宁瞥见铜盆里融化的雪水正漫过她昨夜藏起的半块残玉。那玉浸在血污中,
纹路竟与妆奁里的旧物严丝合缝地拼接成完整的凤穿牡丹图。“质子不如先解了这锁链?
”她将断簪尖端抵住喉间,“本宫若死了,你拿什么换玉玺?”帐内传来衣料摩挲声,
萧承雪披着狐裘缓步而出,指尖捏着一枚梅花形状的蜜饯。
李长宁瞳孔微缩——那是母后生前独爱的江南贡品。卯时的晨光斜照进菱花窗,
李长宁盯着萧承雪腰间晃动的残玉。昨夜拼合的玉佩此刻正压在她枕下,
裂痕处沾着阿芜的血。那哑婢被拖走前,用断指在青砖上画了半朵雪梅,
恰与冷宫梁柱的彩绘纹样重合。“公主在看什么?”萧承雪忽然俯身,
沉水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他指尖抚过她锁骨处的红痣,李长宁浑身战栗,
仿佛有千百根银针顺着血脉游走。“你既知本宫要弑君,何不将计就计?
”她突然扯开他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三年前渭水之战,北渊暗部狼首纹身的刺客,
用的就是这种倒钩箭。”萧承雪低笑,握住她手腕按在榻上。李长宁的翡翠镯撞到暗格机关,
床榻轰然翻转,露出地下密室里成堆的朱砂与硝石。浓烈的硫磺味呛得她咳嗽,
恍惚间却见密道石壁上刻满前朝篆文——正是母后棺椁上的镇魂咒。
戌时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李长宁裹着萧承雪的狐裘蜷在炭盆旁。
白日里她在密室找到半卷烧焦的《璇玑图》,残页上批注的簪花小楷,
竟与父皇御笔截然不同。“公主可认得这个?”萧承雪将一枚鎏金箭镞抛入火盆,
李长宁盯着镞尾的凤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羽林卫统领独用的暗器,而三日前,
正是羽林卫截下了她派往江南的密使。炭火爆出火星时,窗外突然传来凄厉鸦鸣。
李长宁猛地掀翻炭盆,火舌舔上密室入口的帷幔,
浓烟中她抓起《璇玑图》残卷扑向萧承雪:“你要玉玺,我要弑君,不如各取所需?
”萧承雪却捏住她后颈,将人按在冒着青烟的灰烬上。李长宁的侧脸贴着滚烫的地砖,
听见他在耳畔低语:“公主可知,陛下每日服用的金丹里,掺的是北渊断肠草?”子夜时分,
李长宁在棋枰上排布密室中找到的鎏金箭镞。当第七枚箭镞摆成北斗状时,
梁上突然坠下一卷泛黄的《山河堪舆图》。图中标注的藏玉玺处,
赫然是她及笄那年失火的摘星楼。“公主好兴致。”萧承雪披着夜色推门而入,
手中提着阿芜的尸身。那哑婢的袖口被撕开,
露出内衬的雪梅纹——与李长宁拼合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
李长宁突然抓起棋枰上的白玉镇纸,那是父皇赏给三皇子的生辰礼。“质子不如解释下,
羽林卫的箭镞为何会出现在北渊暗部?”她将镇纸砸向密室石门,机关启动的轰隆声中,
萧承雪袖间滑落的密信正巧落在炭灰上。李长宁瞥见“三皇子”与“兵符”字样,
忽然想起母后棺椁中那具无头女尸腕间,也系着同样的雪梅络子。
五更天的梆子声混着碎冰声刺破浓雾,李长宁的狐裘扫过太医院青砖上凝结的冰花。
昨夜从密室带出的《山河堪舆图》此刻正泡在药汤里,朱砂标注的摘星楼位置渗出缕缕血丝,
将铜盆中的雪水染成淡粉色。她伸手去捞浸湿的羊皮卷,
指尖触到盆底黏腻的沉淀物——竟是碾碎的鹤顶红混着朱砂。"公主当心脚下。
"萧承雪的玄色氅衣突然裹住她后背,寒铁佩玉擦过她后颈的刹那,李长宁踉跄着撞翻药炉。
滚烫的汤药泼在冰鉴表面,千年寒玉雕成的冰鉴发出龟裂脆响,裂缝中渗出靛蓝色的汁液,
沿着砖缝蜿蜒成梅枝状。"这冰鉴里冻着永昌三年的雪水,公主可知是何深意?
"萧承雪用银簪挑开碎裂的玉片,冰鉴内层赫然嵌着半幅绢本设色美人图。
画中女子身着雪梅十二破襦裙,腕间络子的编法竟与母后棺中女尸分毫不差。
更骇人的是美人眉心一点朱砂痣,正与李长宁锁骨处的红痣遥相辉映。
李长宁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记得永昌三年秋,母后突然下令封存所有冰鉴,而那年冬月,
父皇便得了头风症。此刻画中美人的云鬓间隐约可见金箔贴出的"璇"字,
与《璇玑图》残卷上的钤印如出一辙。"质子这出戏,唱的是狸猫换太子?"她突然轻笑,
染着鹤顶红的指尖抚过冰鉴裂痕,
"可惜画中梅妃腕间缺了鎏金缠丝钏——那物件此刻正埋在冷宫西角的银杏树下,
质子要不要派人去挖?"辰时的日光照进炼丹房,李长宁盯着丹炉中翻涌的紫烟。
九十九盏青铜鹤形灯在墙壁投下诡谲暗影,
萧承雪将昨夜从阿芜尸身上剥下的雪梅纹绸缎投入炉火,硫磺味里突然炸开甜腻的龙涎香。
"陛下今日的丹药,该换新方了。"他拈起朱砂笔在她锁骨处勾画符咒,笔锋游走时,
李长宁突然抓住他手腕。丹炉火光映出他袖中暗袋的轮廓——那里藏着的半枚鎏金虎符边缘,
分明刻着北渊皇室的狼首图腾。"质子可知断肠草遇热会化作胭脂色?
"她突然将染着丹蔻的指尖戳进炉灰,沾满灰烬的手按在他心口箭疤上。萧承雪闷哼一声,
道袍前襟散开,露出腰间暗藏的玄铁匕首。刀柄刻着的雪梅纹路,
正是冰鉴中美人画卷缺失的右下角图案,那里本该画着梅妃怀抱的婴孩襁褓。铜炉突然爆响,
数十枚金丹滚落在地。李长宁俯身去拾,却发现每颗金丹裂痕里都嵌着细如发丝的雪梅银叶。
她捡起一枚对着天光细看,银叶脉络中流动的幽蓝毒液,与三日前毒杀太后时,
从凤嘴宫琉璃瓦上刮下的残毒如出一辙。"这银叶淬的是北渊冰蟾毒吧?
"她将金丹捏碎在掌心,毒液顺着手腕渗入袖中暗袋,"三皇子若知道您私改金丹配方,
不知作何感想?"萧承雪突然掐住她下颌,
将混着毒液的金丹残渣抹在她唇上:"公主不妨猜猜,此刻羽林卫是否已掘开那棵银杏树?
"戌时的暴雪压弯冷宫檐角,李长宁赤脚踩过地窖结冰的台阶。
密室暗门后竟藏着蜿蜒向下的冰道,石壁上插着的火把裹着霜花,将她的影子拉成破碎的蝶。
冰棱坠落的声响里,隐约能听见女子幽咽的哭声,像是从地心深处渗出来的。
"公主请看这个。"萧承雪突然扯开左侧冰帘,数十具冰棺赫然显现。
每具棺椁都封着穿雪梅襦裙的女子,她们心口插着的鎏金箭镞尾羽上,
墨字标注的年份串联起整个永昌年号——最早那具冰棺中的女子面容鲜活,
发间别着的并蒂莲金钗,正是母后册封当日戴过的旧物。"质子好大手笔。
"李长宁抚过冰棺表面的霜花,指尖触到棺盖内侧的刻痕,"用北渊玄冰保存罪证,
是要威胁哪位贵人?"刻痕是密密麻麻的"正"字,最新一道还沾着血渍,
算来正是太后暴毙那日。萧承雪突然将她按在冰棺上。后腰撞到机关,棺盖轰然开启,
冷雾中浮出半卷明黄圣旨。李长宁瞳孔骤缩——这竟是父皇立储的密诏,
而本该写着太子名讳的位置,赫然盖着梅妃的凤印。更诡异的是诏书末尾的朱批,
字迹虽刻意模仿御笔,转折处却带着前朝宫廷画师特有的鼠须描笔法。"永昌三年腊月初七,
梅妃产子当夜突发血崩。"萧承雪的手指划过圣旨上的凤印,"有趣的是,
那夜太医院所有当值医官,次年都死在南疆瘴气中。"冰窟突然震颤,
顶上悬着的狼首铜铃疯狂作响。李长宁趁机扯下萧承雪的玉佩砸向冰壁,
裂纹中渗出朱砂液体,竟在地上汇成完整的《璇玑图》脉络。
图中"玉碎"方位标注的星象图,分明是她及笄那年兰台阁失火时的天狗食月之相。
子夜时分,李长宁对着破碎的鸾镜梳理长发。镜中倒映着床榻下暗格里的《山河堪舆图》,
昨夜用断肠草汁描摹的路线,
在月光下显出血色纹路——最终汇聚处竟是萧承雪每日打坐的蒲团之下。
那蒲团绣着双龙戏珠纹,龙睛却用雪梅络子缀成,此刻正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公主可知何为照魂术?"萧承雪的声音混着雪沫从窗缝钻进来,
李长宁握紧簪子的手突然顿住。铜镜表面泛起涟漪,
映出他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灯芯竟是半截雪梅络子,
燃烧时散发出与冰窟圣旨相同的龙涎香。火焰舔舐过灯罩上绘制的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