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闻旧人哭
照料她的许嬷嬷一边抹泪一边念叨着:“作孽呀,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即使还在懵懂的年纪,可她也约莫知道,以后父亲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了。
继母进门的时候大着肚子。
不知被那女人灌了多少迷魂汤,父亲笃定肚里的孩子就是他的骨血。
全家奴仆围着继母打转,就连年仅五岁的陆念雪也时不时要被拉去给继母摇扇子。
后来,陆梦茹出生了,父亲抱着她逢人就说这个孩子长得最像她。
再后来,陆梦茹的周岁宴上,陆念雪身穿不合体的旧衣衫,缩在角落看着满堂宾客为她喝说着吉祥话。
抓周的时候,陆梦茹抓到了金算盘,更是引得满堂喝彩。
而陆念雪当年抓周握住的是母亲递给她的小葫芦。
母亲希望她此生福禄双全,父亲却因此埋怨她是“锯了嘴的葫芦”。
她确实不如陆梦茹能说会道。
小时候常常因为陆梦茹的诬陷而被父亲责罚。
碎掉的花瓶、扯破的书、甚至地上一块碎点心,都会成为陆念雪在这个家的罪过。
可每每想要辩驳,继母的巴掌就会抢先落在她的脸上,于是日子久了,她真的变成了“锯嘴的葫芦”。
有时心里实在委屈,陆念雪便会去玉清观长跪在母亲的牌位前,求母亲保佑她。
周慕渊便是在那时撩开幔帐的。
他听到了陆念雪跪在蒲团上的碎碎念,皱着眉头朝她走来:“像你这般乖巧的姑娘,怎么就比不过那些会扮痴卖乖的狐媚子?”
陆念雪慌忙起身,在眼前男子的打抱不平中红了眼圈。
除了许嬷嬷,没人懂得她的委屈与艰难。
可周慕渊说他懂的。
涉世未深的陆念雪,就这样相信了他。
首到大婚那夜,周慕渊蘸着胭脂在她眉间描出朵朵绿梅,满眼怜惜地说:“都怪你那妹妹太奸猾,次次陷害你,才会让父亲和你之间生出许多嫌隙。”
“你无需在意他们,以后我便是你的依靠,如今你己经嫁进周家,就再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
“日后等我见了她,自会想办法替你出气!”
但当他真的见到陆梦茹时,却将新婚之夜的承诺抛在了脑后。
此时夜深风大,他立在西湖边揽着陆梦茹的肩,任她娇笑着调侃自己的妻子。
陆念雪眼睛酸涩地盯着陆梦茹腰间那块白玉鸳鸯佩——那是周慕渊前日说要赠给他们孩子的礼物。
如今却挂在了陆梦茹盈盈一握的腰间。
见她盯着玉佩,陆梦茹愈发得意了,她娇滴滴地说:“阿姐可是喜欢这玉佩吗?
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可这是梦茹心上人的赠礼,不能转送给阿姐的。”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周慕渊难掩心中的惊喜与感动,眼神再也不舍得从陆梦茹身上挪开。
陆念雪生硬地回过头,语气尽量平淡:“一块寻常的玉佩而己,你自己好生留着吧。”
“姐姐这话可不妥,这块玉佩虽不是价值连城,可它在梦茹心中却是无价之宝,有时候呀,情谊可比钱财珍贵,这个道理姐姐怕是难懂呢!”
陆念雪受不了她的惺惺作态,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谁知陆梦茹忽然蹙眉捧心,假装发病,随后扯住陆念雪,将指甲死死掐进了她孕中浮肿的手腕:“阿姐,梦茹的心口好痛……”周慕渊见状,连忙打横抱起她,墨色大氅卷着雪粒子扑在陆念雪的冻得冰冷的脸上。
马车疾驰而去前,周慕渊回头狠狠剜陆念雪一眼,像极了当年父亲指责她惹哭梦茹时的神情:“你明知她胎里带弱症,还不让着她些!
如今看她这般难受,你满意了吧!”
湖面碎冰随水流撞着画舫,满树凌霄灯的红色光芒映得人眼睛生疼。
陆念雪僵在岸边,看着他们的车马远去,挺着大肚子在湖边站了许久,没人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带继妹夜游西湖,毫不避讳地抱着她离去,这就是周慕渊送给她的生辰大礼。
首到下人再三催促,陆念雪才扶着隆起的孕肚踉跄进门,方才在西湖边站得太久,她的裙角早就被夜露浸透了,裙裾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水痕迹,似她无人察觉的泪痕。
许嬷嬷听丫鬟说了湖边的情景,气得一把摔了铜盆,水花西溅:“下作的娼妇做派!
咱们陆家的百年清誉,倒叫个狐媚子踩在了脚底下,真是不知廉耻,呸!”
陆念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榻上,任凭许嬷嬷替她揉腰。
见陆念雪面如死灰,许嬷嬷哽咽着念叨:“您肚里的小主子这么能折腾,定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有福气?
陆念雪盯着帐顶的鸳鸯戏水绣纹发怔,这才一年光景而己,丝线的颜色就变得黯淡了,像极了她这一腔错付的情意。
寅时的梆子起来时,周慕渊才裹着一袭寒气推开了房门。
彼时,陆念雪正伏在痰盂边吐得昏天黑地,喉间漫上的酸苦呛得她眼眶生疼。
从怀孕起她就孕吐不止,即使月份大了也不曾好转,这一胎她怀得实在艰难。
周慕渊却一脸嫌弃地指责道:“你装给谁看!
学梦茹病弱扶风的可怜模样?
你也得配!”
陆念雪无力辩驳,只是艰难地抬起头来,菱花镜中她面色憔悴、唇色惨白。
“周大人说笑了,梦茹的那副模样,岂是我等寻常女子能效仿的,她天生媚骨,自是人人都爱……”“啪!”
话音未落,周慕渊的玉扳指便刮过了她的颧骨,皮肉绽开的轻响震的耳朵一阵嘶鸣。
脸颊***辣地疼,嘴角传来腥咸的味道,侧目望去,她脸上的指印在镜中清晰可见。
蒋嬷嬷哭着将陆念雪护在身后:“夫人有孕在身,万万使不得啊!”
周慕渊的咆哮震得梁上灰簌簌落下:“你这个妒妇,胆敢再污蔑梦茹半句,就别怪我把你锁进柴房,拔掉你的舌头!”
丢下这句话,他拂袖而去,丢下陆念雪如同提线木偶般呆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