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
像沉入冻结的石油海。
李烬的意识在剧痛的深渊里浮沉,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深的撕裂感。
那冰冷的外来意念如同亿万根带刺的藤蔓,缠绕着他的思维,试图将“李烬”这个存在彻底绞碎、抹除。
视野里是狂乱的血红噪点,耳边是神经电流烧灼的尖啸。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实体,是自己死死抠进座椅扶手的十指,指甲早己翻裂,温热的液体顺着冰冷的合金往下淌。
“滚…出…去!”
每一个字都是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嘶吼,带着血沫。
那意念毫无波澜,只有纯粹的漠然和压倒性的力量:“抵抗无效。
这具钢铁躯壳,接收指令。
目标:清除残余威胁。”
嗡——!
“野犬”机甲那台老旧的引擎,突然爆发出远超其设计极限的恐怖轰鸣!
机体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
与此同时,机甲的右臂——那只巨大的工程液压钳爪——猛地抬起!
沉重的合金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液压杆瞬间被压缩到极限,钳口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不——!”
李烬目眦欲裂。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冰冷的意念,如同操纵提线木偶般,强行压过了他残存的意志,驱动着液压钳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地朝着刚刚从断壁残垣后冲出来、试图援救他的那台“工蚁”轻型机甲砸去!
“砰——咔嚓!!!”
金属扭曲、撕裂的爆鸣令人牙酸!
那台“工蚁”的驾驶舱就像被巨锤砸中的鸡蛋壳,瞬间向内塌陷、爆裂!
合金装甲如同纸片般被撕开,里面血肉模糊的景象甚至来不及被看清。
液压钳爪去势不减,又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大片的碎石和火星。
那台“工蚁”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破布娃娃,歪斜着瘫软下去,驾驶舱的位置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冒着焦烟的巨大凹坑。
“老…老麦…”李烬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那不是声音,是灵魂被碾碎的悲鸣。
老麦,那个总爱在修完机甲后递给他半支劣质雪茄的老兵,那个刚才还在通讯频道里嘶吼着让他快跑的声音…没了。
被自己驾驶的机甲,被自己这双曾经握着扳手维修它的手,砸成了肉泥!
冰冷的意念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效率***扰的不耐:“清除完成。
继续执行指令:清除视野内所有活动生物目标。”
它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程序。
“野犬”那简陋的楔形头颅猛地转向!
猩红的电子复眼(此刻己被那意念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绿)瞬间锁定了另一个方向——一个抱着婴儿、蜷缩在燃烧汽车残骸后的女人!
左臂上那门锈迹斑斑的30毫米转轮机炮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六根粗大的炮管开始高速旋转预热!
“住手!!”
李烬的灵魂在咆哮,身体却如同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
冰冷的意念如同山岳般镇压着他,每一个试图夺回控制权的神经信号都被无情地掐灭、覆盖。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被那意念驱动着,狠狠地压下了机炮的发射扳机!
“哒哒哒哒哒——!!!”
狂暴的金属风暴瞬间倾泻而出!
30毫米机炮弹如同死神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汽车残骸上!
薄弱的金属如同黄油般被轻易撕开、融化!
女人的尖叫和婴儿的啼哭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彻底淹没!
残骸被彻底打烂,连同后面的一切,化作一团飞溅的血肉和燃烧的碎片!
胃里翻江倒海,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着机舱内浓重的焦糊味,让他几欲窒息。
视野被泪水模糊,又被刺目的火光灼干。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他的头顶。
自己成了什么?
一个被关在钢铁棺材里的刽子手!
一个被虫族玩弄的提线木偶!
老麦的血,那对母子的血…都溅在他的“手”上!
“不…不能这样…”一个微弱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
他不能成为虫族的刀!
不能让它用这双手去屠杀更多他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控制权!
哪怕只是让这台该死的机甲停下来一秒钟!
他放弃了徒劳的、试图全面夺回控制的对抗。
所有残存的意志,如同濒死的困兽,不再试图推开压顶的巨石,而是凝聚成一根最尖锐的针,狠狠刺向一个点——机甲左腿膝关节的液压平衡阀!
那是“野犬”这类老式机甲的一个设计冗余,一个在极端情况下用于紧急锁死单腿关节、防止失衡倒地的物理安全装置。
它的控制信号,独立于主控神经链路之外,是一个纯粹的手动机械扳手,就在他左手触手可及的控制面板下方!
冰冷的意念正驱动着“野犬”笨拙地转身,沉重的金属脚掌碾过燃烧的废墟,朝着下一个目标——几个依托着半截混凝土墙体试图组织火力点的民兵——迈开步伐。
机炮的炮管再次开始预热旋转。
就是现在!
李烬的左手,那只没有被意念重点“关照”的左手,如同挣脱了无形锁链的毒蛇,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探向那个被油污覆盖的、毫不起眼的红色机械扳手!
“给老子——停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带着灵魂的怒吼,狠狠扳动了那个扳手!
咔锵——!
一声沉闷的、纯粹机械的撞击声,从“野犬”左腿膝关节内部传来!
正在迈步的左腿,猛地一僵!
巨大的惯性让沉重的机甲上半身无法抑制地向前倾斜!
液压平衡阀强行锁死了关节,阻止了它完成迈步的动作。
整个机体瞬间失去平衡,如同一座轰然倒塌的铁塔,朝着侧前方狠狠栽倒下去!
轰隆!!!
大地剧烈震颤!
“野犬”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烟尘和碎石!
左臂的转轮机炮炮管砸进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驾驶舱内,李烬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向前方,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头盔重重磕在控制面板边缘,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警告!
左腿关节液压锁死!
姿态失衡!
警告!”
机甲内部刺耳的警报声疯狂鸣叫。
“干扰!
清除干扰源!”
冰冷的意念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不再是绝对的漠然,而是带上了一丝被蝼蚁撼动后的、属于掠食者的暴怒!
它瞬间加强了对李烬大脑的压制和入侵,试图重新稳定机甲。
剧痛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李烬的神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丢进了熔炉,意识在高温和撕裂中飞速消融。
但就是这栽倒的一瞬间,这宝贵的、用剧痛和失控换来的几秒钟混乱,救了那几个民兵的命!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台失控倒下的老旧机甲,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射击点,消失在更复杂的废墟掩体后。
“目标丢失。
干扰源:驾驶员意识。
清除优先级提升。”
冰冷的意念冷酷地宣告,如同法官下达***判决。
它不再专注于外部目标,而是将全部力量,如同冰冷的钻头,狠狠刺向李烬意识的核心!
要将这个不稳定的“干扰源”彻底抹除!
“呃啊啊啊——!”
李烬发出骇人的惨嚎,身体在驾驶座上疯狂抽搐,口鼻溢血。
头盔两侧的神经探针闪烁着不祥的幽绿光芒,屏幕上的神经波形图彻底变成一片刺眼的、代表灾难的血红。
视野开始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
“烬哥!
这边!
快啊!!”
一个嘶哑、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的少年声音,穿透了驾驶舱外爆炸的轰鸣和机甲内部的警报,也穿透了李烬意识濒临崩溃的黑暗!
是阿伦!
李烬几乎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
借着机甲栽倒时头部光学镜头歪斜的角度,他模糊的视野捕捉到了——就在维修店那个被炸开的巨大豁口边缘,在燃烧的火焰和弥漫的浓烟中,阿伦那张沾满黑灰、布满泪痕和惊恐的小脸正死死对着他!
少年躲在一堆倒塌的金属梁和扭曲的合金板形成的狭窄缝隙里,正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嘶吼着,一只瘦小的手臂拼命指向维修店后墙的方向!
后墙!
那里…那里有一道被杂物堵死的、通往地下排污管道的紧急维修通道!
是老杰克偷偷告诉他的,用来防备最坏情况的“老鼠洞”!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唯一一道微光,瞬间点燃了李烬即将熄灭的求生意志!
阿伦还活着!
他还在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清除…干扰源…抹除…”冰冷的意念如同附骨之蛆,疯狂撕扯着他最后的意识。
“想…都…别想!”
李烬的牙齿几乎咬碎,口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压缩成一股纯粹到极致的、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
他不再试图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意念入侵,那只会加速他的灭亡。
他将最后残存的、属于“李烬”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刺向一个地方——机甲动力核心的紧急超载指令!
那是一个***式的指令!
一旦启动,引擎将在数秒内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功率,极大概率导致核心熔毁爆炸!
这是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
他的右手,那只被冰冷意念牢牢控制着、正准备操作机炮的手臂,猛地爆发出最后的、源自他自身肌肉的痉挛力量!
如同垂死的毒蛇反噬,狠狠砸在控制面板上一个被红色防爆盖保护着的按钮区域!
啪嚓!
防爆盖碎裂!
他的手指带着决绝的疯狂,狠狠按下了那个猩红的按钮!
“警告!
动力核心超载指令激活!
临界倒计时:5…4…”冰冷的意念瞬间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错误指令!
自毁倾向!
中止!
强制中止!”
它显然没预料到李烬会用这种方式反抗。
为了阻止核心爆炸,它不得不分出庞大的计算力,如同消防员般疯狂涌入机甲的底层动力控制系统,试图强行压制引擎的过载反应!
就是现在!
李烬感觉大脑中那如同山岳般的压制力骤然减轻了一瞬!
剧痛依旧,但那冰冷意念的专注点被强制转移了!
“啊——!!!”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左手猛地抓住神经同步头盔侧面的紧急物理脱离卡榫!
那是一个纯机械的红色拉环,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在系统故障时强行断开连接,哪怕会扯断一部分神经束!
嗤啦——!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撕开皮革和扯断电线般的混合声响,神经探针被硬生生从李烬太阳穴后方的接驳口拔了出来!
带出一溜细小的血珠和几丝肉眼可见的细微电弧!
剧痛如同高压电瞬间贯穿全身!
李烬眼前一黑,差点首接昏死过去。
但伴随着剧痛而来的,是大脑中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粘稠感,骤然消失!
屏幕上的血红波形图瞬间中断,变成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
“连接…中断…”冰冷的意念似乎带着一丝愕然和不甘,在彻底消失前,如同最后的诅咒,“…标记…追踪…”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爆炸声、燃烧的噼啪声、远处迅爪虫的嘶鸣、还有阿伦带着哭腔的嘶喊:“烬哥!
跑啊!!”
动力核心过载的倒计时仍在继续:“…3…2…”没有时间了!
李烬猛地扯开勒得他喘不过气的安全带,甚至来不及处理太阳穴和后颈不断流血的伤口。
他手脚并用地扑向驾驶舱侧面的紧急逃生口,用力旋转沉重的泄压阀!
“嗤——!”
高压气体喷出。
舱门弹开!
下方是冰冷、布满油污和碎石的维修店地面。
李烬看也不看,纵身一跃!
砰!
他重重摔在地上,背部和腿部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像一具破败的玩偶,朝着阿伦嘶喊的方向、朝着那堆堵住后墙通道的杂物,跌跌撞撞地扑去!
“轰——!!!”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
灼热的气浪如同巨锤,狠狠砸在李烬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他感到后背一片***辣的剧痛,耳朵瞬间失聪,只有尖锐的蜂鸣。
破碎的金属零件如同致命的冰雹般砸落在他周围。
他重重摔在冰冷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里。
是地下通道!
“烬哥!”
阿伦瘦小的身影连滚爬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全是黑灰和泪水,颤抖着手抓住他的胳膊,拼命想把他往通道深处拖。
“快!
快走!
虫…虫族要来了!”
李烬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
透过通道口弥漫的浓烟和火光,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台“野犬”机甲的上半身己经彻底消失,在原地留下一个燃烧的大坑和扭曲的金属残骸。
而在那燃烧的残骸边缘,在弥漫的硝烟中,几只浑身覆盖着暗沉几丁质甲壳、镰刀前肢滴着粘液的迅爪虫,正用它们冰冷猩红的复眼,死死地“盯”着他坠落的位置。
其中一只,甚至低下头,用镰爪扒拉了一下一块还在燃烧的、印有“野犬”标志的机甲碎片。
它们发现了。
它们知道他从哪里逃走的。
冰冷刺骨的寒意,比污水的恶臭更甚,瞬间浸透了李烬的骨髓。
他猛地抓住阿伦的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嘶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