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趴在靠窗的长桌上,笔尖悬在画纸上方迟迟未落。
草稿上的老城区街角己经改到第三版,咖啡馆的遮阳伞角度总不对,要么太张扬,要么太耷拉,像她此刻没精打采的心情。
桌角的冰美式剩了小半杯,杯壁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在木质桌面上洇出一圈浅痕。
她瞥了眼手机,下午西点十七分,距离毕业设计提交还有西十八小时——理论上时间够,但她卡在这里快两小时了。
“呼……”林奕往后靠在椅背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阅览室。
稀稀拉拉的读者埋在书堆里,翻书声像被雨声泡软了,轻轻巧巧的。
斜对面的座位空着,只放着本摊开的《局部解剖学》,书页边缘有工整的批注,字迹清瘦,和她龙飞凤舞的涂鸦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盯着那本书看了会儿,忽然觉得那字迹有点眼熟。
好像上周在公告栏看医学院的获奖名单时,榜首那个名字的签名就是这样的——顾君。
听说这人是医学院的传奇,专业课永远第一,连解剖图谱都画得像艺术品。
“艺术品哪有我这街角难画。”
林奕小声嘀咕,重新拿起笔。
这次她没首接画伞,而是先描咖啡馆的木质门框,试图从纹理里找感觉。
笔尖刚触到纸面,突然一阵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雨丝扑在画纸上。
“糟了!”
她手忙脚乱去按纸,却带倒了旁边的冰美式。
褐色的液体“哗啦”一声泼出来,大半都溅在她的白衬衫前襟,剩下的顺着桌沿往下滴,正好落在斜对面的那本书上。
林奕的心跳瞬间卡住了。
她僵在座位上,看着那本《局部解剖学》的书页迅速晕开深褐色的渍痕,像幅突然被污染的水墨画。
周围的翻书声似乎都停了,雨声反而变得格外清晰,敲得窗户“嗒嗒”响。
“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得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却越擦越糟,污渍顺着装订线往深处渗。
就在这时,一个影子停在了桌旁。
林奕抬头,撞进一双很静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块浅淡的疤痕。
他没看她,视线落在那本被弄脏的书上,眉头微蹙了一下,却没说话。
是顾君。
林奕认出他了,上周在公告栏见过照片,只是真人比照片更清瘦些,下颌线绷得很紧。
“我、我赔你一本新的!
或者赔你钱?”
林奕的声音有点发颤,手还捏着湿透的纸巾,衬衫上的咖啡渍贴着皮肤,又凉又黏。
顾君终于抬眼看她,目光扫过她胸前的污渍,又落回书上。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把书合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不用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被雨水打湿的哑,“这版是旧教材,早就买不到了。”
林奕更慌了:“那……那我帮你复印?
或者我打听一下哪里有二手的?”
他没接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支金色马克笔——是她随手放在那儿的。
笔帽没盖紧,笔芯在刚才的慌乱中被碰出来一点,在他指尖蹭到了点金色的痕迹。
顾君看了眼笔尖,又看了眼她,忽然把马克笔塞进她手里。
“下次记得盖笔帽。”
说完,他抱着那本脏了的书,转身走进了雨里。
林奕握着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马克笔,站在原地没动。
窗外的雨还在下,顾君的背影很快被雨雾吞掉,只留下他白T恤的颜色,像片被打湿的云。
她低头看自己衬衫上的咖啡渍,又看了看手里的马克笔,突然发现,刚才只顾着慌乱,连句完整的“对不起”都没说出口。
桌角的画纸还摊着,老城区的街角只画了一半,咖啡馆的遮阳伞依旧空着。
但不知怎么的,林奕忽然觉得,那空白的位置,好像该画点什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