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问出这个蠢问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碗边缘。
碗里的野菜粥己经凉了,漂浮的油花凝结成诡异图案。
坐在对面的樵夫老周叹了口气,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
"姑娘怕是撞了邪。
"他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指点着自己太阳穴,"从您这衣裳料子看..."他捏了捏我冲锋衣的速干面料,惊得缩回手,"莫非是西洋来的?
"屋外围观的村民突然骚动起来。
昨天被我救下的虎子蹦跳着冲进来,小腿上还绑着我用登山杖改的夹板。
"神仙姐姐!
"他脏兮兮的小手拽住我衣袖,"王财主家的大车到村口了!
"老周猛地站起来,陶碗"咣当"翻倒在炕桌上。
"真是造化!
"他哆嗦着从床底摸出个破包袱,"王家答应送您去县城,还赏二两银子..."我跟着虎子走出茅屋,清晨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村口槐树下停着辆带篷马车,两个穿褐色短打的汉子正往车上装山货。
见到我时,他们突然僵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似的。
"这位...仙姑。
"年纪大些的汉子结结巴巴地行礼,"我家老爷说...""我叫李欣。
"我忍不住打断,这"仙姑"称呼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是医生...呃,郎中。
"马车颠簸了整整西个时辰。
当城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我的尾椎骨己经痛得失去知觉。
赶车的汉子突然"吁"地勒住缰绳,指着远处飘扬的旗帜:"临清州到了!
"城门洞下,守城士兵正挨个检查行人。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摸向背包里的手机——电量只剩17%。
前面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从袖中掏出什么,士兵接过掂了掂就放行了。
"仙姑别担心。
"汉子压低声音,"您治好了虎子,就是咱自己人。
王老爷在回春堂等着呢。
"马车七拐八绕停在一栋青砖灰瓦的建筑前。
门楣上"回春堂"三个漆金大字己经斑驳,两侧对联写着"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我刚踏进门槛,浓烈的中药味就呛得打了个喷嚏。
"就是她?
"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穿绸缎马褂的胖子,脖子上挂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
他身旁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
"王老爷。
"赶车汉子扑通跪下,"这位仙姑用银针和仙法...""肺结核。
"我突然说。
满堂寂静。
王胖子手里的茶盖碗"当啷"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他锦缎鞋面上竟浑然不觉。
我指着他的衣领:"痰中带血丝,面颊潮红,午后低热——您咳血多久了?
"老者——后来知道是回春堂的赵大夫——倒吸一口凉气:"姑娘如何得知?
王员外今早才...""还有传染性。
"我后退两步,从包里翻出备用口罩戴上,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又掏出一双医用手套,"需要隔离治疗。
有没有...呃..."我卡壳了,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艾叶,"能熏屋子的草药?
"王胖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赫然一抹猩红。
赵大夫箭步上前按住他手腕,脸色越来越难看:"肺脉浮数而滑...""初期肺结核好治。
"我翻开那本意外得来的医案手稿,"百部灸配合..."突然意识到现代医学术语会露馅,急忙改口,"就是...先用艾灸肺俞穴,再服..."我的手指停在一味叫"金线吊葫芦"的草药图解上。
赵大夫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这...这是失传的《青囊补遗》!
"他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触碰书页,"姑娘从何处...""先治病!
"我打断他,指着后院,"准备单独房间,所有人戴口罩...呃,用细麻布浸醋蒙住口鼻。
"三天后,我正教药童用蒸笼消毒纱布,突然听见前堂传来争吵声。
透过雕花隔扇,我看见王胖子把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李仙姑必须跟我回府!
""王员外此言差矣。
"赵大夫白胡子气得首翘,"李姑娘正在研制新方..."我悄悄退回后院。
夕阳把晾药架的影子拉得老长,角落里几个药童正偷瞄着我晾在绳上的文胸——这时代显然没有这种现代内衣。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掏出来一看居然是电量不足提示。
"仙姑..."背后传来细弱的声音。
最小的药童阿生捧着个陶罐,"赵师父让我送这个..."罐子里是研磨好的药粉。
我沾了点尝了尝,惊讶地发现是初步提纯的青蒿素。
"做得不错!
"我揉揉他脑袋,突然发现他手腕上有淤青,"怎么弄的?
"阿生猛地缩回手,陶罐差点打翻。
这时前堂传来王胖子的笑声,接着是赵大夫不情不愿的"恭送员外"。
夜深人静时,我被窸窣声惊醒。
月光透过窗纸,照见药柜前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阿生正踮脚够最上层的小瓷瓶。
"咳嗽药水不能多..."我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他拿的是乌头霜,外用药!
我摸出手机,悄悄打开录像模式。
当阿生抖着手倒出药粉时,我突然按下闪光灯。
"咔嚓"一声,刺目的白光把整个药房照得雪亮。
"啊!
"阿生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仙姑饶命!
王员外逼我下毒...说要是带不走您就..."红光突然从手机屏幕反射到墙上,像跳动的火焰。
阿生盯着这个"会画画的铁盒子",裤裆渐渐洇湿一片:"妖怪...真的是妖怪..."第二天清晨,赵大夫在全体学徒面前审问阿生。
老头听完供词后竟转身对我跪下:"老朽有眼不识泰山,求仙姑收我为徒!
""别这样!
"我慌忙扶他,背包里那本《本草纲目》突然滑出来,"医术本该互相学习..."大堂突然安静得可怕。
我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穿锦袍的瘦高男人,腰间玉带上挂着精致的金算盘。
他身后两个彪形大汉正把王胖子像小鸡似的拎在手里。
"临清州居然藏着这等神医。
"男人踱步进来,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药粉,"刘全有幸得见。
"我后背窜上一股寒意。
这个名字太熟悉了——和珅的大管家!
男人笑眯眯地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这个动作让他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奇怪的疹子。
"姑娘治得好瘰疬吗?
"他突然问。
我还没回答,赵大夫就剧烈咳嗽起来。
刘全的目光落在那本《本草纲目》上,瞳孔骤然收缩:"万历年的?
有意思..."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刘全遗憾地咂咂嘴,临走前蘸着茶水在柜台上画了个古怪符号。
等他走后,赵大夫面如死灰地抹去那个符号——是枚铜钱形状。
"姑娘惹上***烦了。
"老医师声音发抖,"这是和府的标记..."我低头翻看医案,突然在最后一页发现褪色的朱批:瘰疬症实为汞毒,和府秘制冰片可致此疾。
抬头时,透过窗棂看见刘全的马车绝尘而去,车帘缝隙中闪过一道冰冷的金属反光。
那分明是注射器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