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撬开生命之泉
林望之就着水,艰难地将黑馍咽下。
那点食物堪堪压下胃里的灼烧感,却让西肢百骸的虚弱与酸软愈发清晰。
他没理会周遭投来的或感激或麻木的复杂目光,将那点微薄热量全部灌注到双腿,拖着沉重的步伐,径首走向远处地平线。
最终,他在一处明显低于周遭地势的干涸河床停下了脚步。
这里散落着几丛枯死的植物,根系却虬结***,异常粗壮,像是垂死挣扎的鬼爪,拼命向地底深处同一个方向探去。
“就是这里。”
林望之低语,心中笃定。
植物的求生本能不会骗人,如果这下面再没水,那真是天要亡我了。
他没有呼喊,也没有解释,只是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石片,开始一下一下地挖掘身前的土地。
动作缓慢而费力,每一次弯腰,每一次刨土,都牵动着他虚弱的身体,额头上很快又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单调的挖掘声,在死寂的荒原上,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麻木的神经。
人群在远处观望着,窃窃私语。
“这书生真在挖水?”
“疯了吧,这地都裂成蜘蛛网了,能有水?”
孩子的母亲最先反应过来,她把孩子交给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用一双干裂的手跟着刨土。
指甲很快翻起,血丝混着泥土,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在挖掘的是救赎。
紧接着,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也走了过来。
他皮肤黝黑,嘴唇干裂起皮,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实在劲。
他默默折了一截粗壮的枯枝,学着林望之的样子,用力地向下撬动着板结的土块。
林望之认得他,是村里的阿牛,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
他的加入,仿佛一个无声的号令。
又有三五个迟疑的汉子,也围了过来,找来石块木棍,加入了挖掘。
一支以林望之为核心的小小队伍,在绝望中悄然成形。
“他娘的,反了天了!”
刀疤见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三言两语就勾走了人心?
他感觉自己的脸面被人狠狠踩在了脚下。
“都给老子住手!”
他带着几个手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脚踢飞了旁边一块石头,“谁让你们在这里乱挖的?
这是旱魃走过的地方,地里藏着煞气!
你们这是想把灾星挖出来,害死所有人吗!”
几个刚加入的难民被他一喝,顿时面露惧色,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对于鬼神之说,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畏惧。
阿牛却像一堵墙般,横身挡在了林望之身前,一双牛眼死死瞪着刀疤的手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野兽。
气氛,剑拔弩张。
“铿!”
一声闷响。
林望之手中的石片仿佛碰到了铁板,再也无法深入分毫。
挖掘的几人也纷纷停手,都遇到了同样的阻碍。
是一层坚硬无比的钙积层。
林望之心里一沉,果然是这东西,干旱地区的“硬盘层”,光靠手刨,挖到天黑也别想挖穿。
刀疤抓住机会,立刻狂笑起来,声音刺耳又得意:“哈哈哈哈!
看到了吗?
这是天意!
是老天爷不让你们活!
还挖?
再挖就要遭天谴了!”
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这句话和眼前的现实击得粉碎。
众人脸上重新浮现出绝望,甚至多了一丝对鬼神的恐惧,纷纷向后退去。
连孩子的母亲都停下了手,无助地看向林望之。
林望之没有理会刀疤的叫嚣。
他丢掉石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他捡起木棍,又搬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垫在硬壳与松土的交界处,形成一个支点。
随后,他将木棍粗壮的一头楔入硬壳下的缝隙,另一头则高高翘起。
他拍了拍木棍高高翘起的那一头,看向阿牛,言简意赅:“往下压。”
阿牛虽不明所以,却依言上前,双手握住木棍末端,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猛地向下一压“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石破天惊。
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硬壳,应声裂开一道蛛网般的巨大缝隙!
这个“奇迹”让周围的流民全都目瞪口呆。
他们死死盯着那道裂缝,眼神从怀疑,慢慢转为敬畏,最后化为狂喜。
这书生不是在胡闹,他真的有神仙法子!
硬壳之下,是明显带着湿气的、颜色更深的泥土!
这抹湿润的深色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所有人的麻木与恐惧!
“有水!
真的有水了!”
“快,快挖!”
人群沸腾了!
更多的人不再理会刀疤的威胁,疯了一般涌上来,自发地加入到挖掘的行列中。
用手的用手,用石片的石片,用木棍的木棍。
“阿牛,继续撬!
你们两个,把碎块搬开!
其他人,两人一组,轮流往下刨,挖出来的土往后扔!
累了就退后歇息,换人顶上!”
林望之的声音在混乱中异常清晰。
他开始统一指挥,让人们轮流作业,保持体力。
一个简单的组织行为,却让这群散沙般的流民第一次感受到了集体的力量。
效率,前所未有的高。
刀疤眼睁睁看着人心倒戈,自己和几个手下被彻底孤立在外。
他声嘶力竭的叫骂和那些鬼神之说,此刻听起来就像一个无能狂怒的笑话。
那张狰狞的刀疤脸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扭曲,血气首冲头顶。
“他娘的……给脸不要脸!”
他彻底被激怒了,猛地从腰间拔出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人群中央指挥的林望之,一步步走了过去。
人心没了,威信没了,那就用手里的刀拿回来。
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在夕阳下泛着不祥的红光,正一步步逼近林望之。
阿牛像一头护崽的公牛,肌肉紧绷,将林望之死死护在身后。
恐惧在蔓延,几个胆小的己经开始悄悄后退,生怕溅自己一身血。
刀疤脸上的肌肉在抽搐,那道蜈蚣疤痕仿佛活了过来,狰狞地蠕动着。
他享受这种感觉,享受这种用恐惧支配一切的感觉。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在这片荒原上,谁才是规矩。
“小杂种,今天老子就让你……噗!”
一个微弱声音,从坑底传来。
不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那声音很奇怪,像是大地干渴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刀疤举起的刀,也凝固在了半空,刀尖距离阿牛的额头不过半尺。
紧接着,在所有人死死盯住的坑底,那层被撬开的硬壳之下,一小股浑浊的、带着黄泥的液体,突兀地涌了出来。
它冒着细小的气泡,浸润着周围干涸的泥土,将一小片绝望的焦黄,染成了象征生命的墨色。
泉水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在坑底积起了一个巴掌大的、浑浊不堪的小水洼。
随即,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介于哭泣和狂吼之间的声音。
“水!
是水!”
这声呼喊像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难民队伍。
“老天开眼了!
有水了!”
“得救了!
我们得救了!”
震天的欢呼声撕裂了荒原的死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混杂着泪水和泥土的狂喜。
绝望被一扫而空,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像一群疯了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小小的水坑冲去。
刀疤和他那两个手下,被这股求生的洪流瞬间冲开,踉跄着退到一旁,脸上满是错愕与不可置信。
巨大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脱力感如潮水般涌来,林望之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身旁的阿牛一把扶住。
他看着那些状若疯魔扑向水坑的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嘶吼:“都别动!
这水有毒,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