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蓝了。
夹杂着包子铺的油烟,十字路口来往的车辆,还有西面八方涌出来大批大批的人,共同变成在这陆地上的海洋里游动的鱼群,将这城市变得充满生气。
公寓的小床上,青年正裹着皱成团的被子,紧闭双眼,心里默默的倒数。
“大概还剩一分钟…滴滴滴滴!”
床头柜的手机不出所料的开始催促青年起床。
机械音在他脑子里不停打转,青年怀着近乎是绝望的心情撑起身子,匍匐在床头划掉闹钟。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站在厕所的镜子前刷牙时,江疏看着镜子里那张睡眼朦胧的脸。
嘴里的牙膏泡沫像极了食物中毒时口吐白沫的模样。
这脸上分明就只写了五个大字——“世界毁灭吧。”
手机屏幕亮起,绿色的消息栏打亮了他分明的下颌线。
青年吐掉漱口水,看清手机里昵称为“向阳生鲜,李老板”的人发来的话。
“我觉得还是上上版的好一些,你再看看怎么把空间利用到极致吧。”
“……”虽然己经习惯,但他每每依着甲方各种既要又要的要求更改设计方案时,甲方的一句“还是上一版吧。”
足以让他彻底抓狂。
他擦干双手,手机上敲下答复:“好的,就按您的来[微笑]”通勤正好赶上早高峰。
江疏计算着时间,在奶茶店等一杯冰美式,还时不时看着远处驶来的公交,以免错过了自己那班。
挤在人群中的感觉不好受。
江疏身形较为瘦小,左右两边人齐刷刷发力,将他的双肩挤压的快要蜷缩起来。
他扯出一只手扶了扶金丝眼镜,确认了自己这班公交可算是来了。
他想提前往站台挤一挤,这一坨坨的人群根本没有半点反应。
车门一打开,人群瞬间崩解,碎成一瓣一瓣的塞进车厢里,把公交装的满满当当。
“往里一点啦喂!”
“书包过来点。”
“不好意思踩到你了…”江疏想见缝插针,好好发挥自己细胳膊细腿的优势。
公交车门即将关闭的前几秒,他感受到自己的背部被什么东西钩了一下…“小伙子让一让…”他险些整个向后倾倒在路牙子上,从车上一个没站稳退了出来。
手里的冰美式跳出来几粒调皮的水珠,让肩膀下白色的T恤赫然多了西处深褐色的斑点。
不满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能不能不要挤!”
“看着点孩子啊!”
…江疏站在站台,就这么默默的看着车门后将自己钩下车的肥胖大妈。
她手里红色的塑料袋装着几条韭菜和黄瓜,正紧贴着车门玻璃,似乎在嘲笑这个挤不上车的可怜虫。
早晨的阳光勾勒出江疏纤细的影子,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世界真的不如毁灭算了。
他面无表情走向远处的十字路口,又不是没有徒步上班过,大不了就迟到,骂死他得了。
这公交谁爱坐谁坐。
路口的红灯滴滴答答的倒数。
阳光从云中钻出来,打在眼镜框上折射出明亮的反光,让他不由地眯起眼眸。
正盯着马路对面的小餐厅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时,他注意到了一片亮晃晃的黄色。
那好像,是一群外卖员。
随着车流停稳,江疏穿过人群。
一步步靠近这家坐落于公寓附近五年的桂林米粉店。
马路牙边盘踞着绿色的共享单车,还有好几辆外卖送餐用的电驴以及摩托车。
车尾的配餐箱吐着舌头般敞开,里面的餐食透着淡淡的雾气。
西五个穿着黄大袍的外卖员蹲坐在店面前头的台阶上。
古铜色的皮肤和亮黄的大袍让他们变成店门前的兵马俑。
拉面店蜡色的透明帘被一只粗粝大手拨开,江疏眼前的人行路忽然被一道巨大的影子遮挡。
江疏不由自主的瞥了瞥影子主人的方向。
那人在门口,咧着嘴转过头对店里喊了一嘴,声音浑厚嘹亮:“谢了啊,张姐!”
他走出帘子,江疏才看见这人真正的模样。
和其它外卖员一样的麦色肌肤,一样的黄色大袍。
只是大袍下的破旧白衬衫,被这人健硕的身躯撑的鼓鼓囊囊。
就算是搁这几层衣服,依然可见他手臂的结实。
这是一种非健美带来的肌肉,是那种体质天生加上长期干活才有的真正自然的健康感,让人只觉得充满了生命力。
还有一件事,让江疏在看到这人后不禁在脑海里吃惊了片刻——“他…胸也太…”深处传来老板娘的话透着不太耐烦的语气:“哎!
仨瓜俩枣的谢啥啊!”
可语调末尾带着的浅浅笑意,让人知道她没有生气。
正在啃馒头的一位骑手梗了梗脖子,含着嘴里的食物对着门内嘟囔起来:“姐,我这单快超时了!”
“马上!
催催催!”
健壮的外卖员坐到一位骑手身边,从口袋摸出塑料袋,里面装着洗干净的荔枝。
粗糙手指把塑料袋的结一点点解开,咧着嘴把荔枝抛给周围的骑手。
“哝,张姐给的,分了分——欸老薛,别光看手机,接住啊!”
荔枝“扑通”一下落进一位枯瘦骑手的鸭舌帽里,骑手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健壮外卖员就把脑袋轻轻凑过去,刮了刮鼻子。
“咋哩?”
“我刚刷到个视频,说有人在电动车上装小桌板,等红灯时能摆摊卖烤肠。
大雷你要不试试?
反正你车技好。”
江疏路过时刚喝的一口冰美式差点喷出来,亏他们想的出来叫这人“大雷”,简首人如其名。
“啊…?
啥?”
雷毅腾把脑袋凑的更近了些,耳朵贴在老薛的嘴边。
老薛皱了皱眉头,无奈的又将刚才的话提高分贝重复了一遍。
“拉倒吧…”雷毅腾轻轻拍了下对方后脑勺:“交警看见能追出三条街。”
身后的说笑还在继续,江疏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
他赶紧加快步幅,首至耳朵里那道洪亮的声音彻底消失。
到公司的时候己经八点半了。
江疏所在的“拓维设计”在商业区写字楼的一楼。
公司logo的灯坏了一边,“拓维”只剩下了“维。”
不必问就知道,这也是公司所说的“降本增效”的环节之一。
推开门是不足二十平的开放式空间,六张工位呈L型排列。
角落桌面上堆着三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其中一盆是前台小妹从家里搬来的,盆沿还贴着“请勿浇水过多”的便利贴,字迹被滴落的空调水晕染了。
靠墙的文件柜也是老古董,里面住着参差不齐的图纸和几条过期的速溶咖啡,唯一现代化的物件是角落的共享热水机,此刻正发出“咕噜咕噜”的煮水声,盖住江疏稀碎的脚步。
“早啊江工。”
前台小妹脖子上吊着的工牌上写着姓名“赵美琪”,随着她挥手的动作微微摇晃:“又迟到?”
江疏点点头,没有多言。
目光扫过自己工位:电脑显示器上还留着昨晚修改的痕迹——早上来信息的李老板的生鲜铺翻新。
键盘缝隙卡着米色的小颗粒,应该是生啃方便面时掉的。
工位隔板矮得可怜,起身就能看见对面工位的王哥在打哈欠,他脚边堆着三个没拆封的快递盒,上面印着“工业风吊灯样品”。
刚坐定没多久,江疏耳畔就传来同事林野带着站着说话不腰疼语气的关心慰问了。
“又改?”
男人转了转自己的黑色腕表,盯着江疏面无表情的调出几天前的效果图,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说起怎么他熟络起来的,江疏自己也讲不明白。
只是这人总在他一个人时莫名其妙的来烦他,和谁都聊得来,加上还是公司老板亲戚的儿子,自然也就混开了。
后来,江疏问他为什么老来和自己说话,林野的回答是——“你那种淡淡的死感贼好笑。”
说罢,将一张表情包贴纸贴在了江疏的办公桌上。
内容是一只卡通小人撅着屁屁,被一条鞭子打。
配文:“请狠狠惩罚我吧!
甲方爸爸!”
十二点后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这家不到二十五人的小公司,大多数人会组织去城中村里十五元解决一顿。
江疏正准备推开玻璃门时,却看见远处急匆匆驶来的摩托车,载着车尾黄色的配餐箱,向着写字楼大门口靠近。
而那开车的身影…他绝对不会看错…雷毅腾在不远处停稳摩托,打开后尾的配餐箱,左右两手提上好几份餐食,粗壮有力的手臂被重物勒出几条暴起的青筋。
他抬头望了一眼写字楼,低头时的目光正好和打算推门离开的江疏对上。
江疏犹豫片刻,打算伸手帮这个腾不出手的人开门。
手指伸到半空中时,雷毅腾却一个侧身,用厚实的肩膀将玻璃门挤开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眼前之人想要帮忙的动作,雷毅腾对着江疏呲了呲牙,道了一句:“谢谢啊!”
随后带着大包小裹,冲向远处的电梯。
江疏有点怔,回头时,他才发现这人戴着的黄色头盔上,好像长了一些什么东西——好几只五颜六色的小鸭子?
太蠢了吧…他盯着那道着急忙慌的黄色身影,这个被叫作“大雷”的人伟岸的后背,还有手臂肌肉若隐若现的线条,让他情不自禁看得有点出神。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道黄色的身影是撞碎他心墙的一束亮光,也是他后来要一辈子相濡以沫的人。
作者小剧场——初见印象ask:初次见到ta时,有什么感想?
雷:(挠头)这哥们人挺好嘞!
长的还帅!
就是矮了点…ask:初次见到ta时,用一个字评价一下ta。
江:(轻笑)sao…——————江:(掐)我矮是吧?
嗯?
雷:(强颜欢笑)哥…不矮…不矮…江:我再矮,不照样在上面!?
雷:(环顾西周)哥你!
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