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同门嘲笑他:“挖矿都这么慢,废物!”
他沉默以对,锄头每一下都震得虎口崩裂。
玄铁矿坚硬如精钢,指甲盖大小便值十斤灵米,他却终日只挖得半筐。
没人知道矿底深处藏着什么,更无人察觉他锄头落下的节奏暗合天道。
---黝黑。
粘稠。
沉重。
矿洞宛如巨兽咽喉,吞噬着光线与生气。
零星火把在嶙峋石壁上挣扎,投下扭曲鬼影,勉强撕开黑暗的口子。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水和岩石粉尘的浓重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砂砾。
“铛!”
“铛!!”
“铛!!!”
单调、沉闷的敲击声,顽固地穿透死寂。
火星如垂死萤火,在锄尖与岩壁碰撞的瞬间迸溅,旋即被黑暗无情吞噬,只余刺鼻的灼烧气味。
林尘***上身,单薄的布裤被汗水、泥浆染成深褐,紧贴腿上。
他双手紧握粗粝矿锄,锄柄浸染汗血,磨得溜光。
每一锄,全身肌肉如拉满弓弦贲张,力量从脚底碾过嶙峋地面,传导至腰背,狠狠贯入手臂。
锄头带着他全部力气、不甘、隐忍的恨意,砸向沉默绝望的岩壁。
火星飞溅,映亮他年轻脸庞。
浑浊汗溪顺紧抿唇线、棱角下颌,滚过紧绷颈项和布满新旧伤疤的胸膛,滴落冰冷矿石,瞬间被热气蒸腾殆尽。
他十六七岁,眉宇残留昔日清俊轮廓,双眼却深陷疲惫污浊之下,如两口枯井。
唯有锄头落下瞬间,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封锐利,转瞬即逝。
“铛——!”
沉闷撞击在狭窄矿道回荡,震得耳膜嗡鸣。
林尘手臂肌肉剧颤,虎口撕裂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混着汗水石粉,黏腻糊在锄柄。
他咬牙,舌尖尝到铁锈腥气,生生咽下闷哼。
大半日过去,像在凝固时间之海徒劳挣扎。
他缓缓首起几乎折断的腰背,脊柱发出轻微“咔哒”声。
目光投向脚边巨大箩筐——冰冷矿石稀疏散落筐底,连浅浅一层都未能铺满,寒碜刺眼。
半筐?
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玄铁矿石。
指甲盖大小,便值十斤上好灵米。
深藏于坚硬如精钢的“黑玄岩”中。
这岩石黝黑如墨,是流云宗矿脉最令人闻之色变的屏障。
寻常炼体境弟子,耗尽一日气力,也未必凿下拳头大小。
挖矿,是重罚,是苦役,是流放。
“哟呵!
看看这是谁?
咱们流云宗昔日的‘外门俊彦’,林尘,林大天才啊!”
油滑带着恶意的声音,如冰冷毒蛇,猝然从身后幽暗矿道岔口钻出。
林尘握锄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
锄柄血痕压得更深。
他没有回头,身体几不可察僵硬一瞬,随即恢复沉默挥锄姿态,仿佛那声音只是滋扰蚊蚋。
脚步声杂沓,带着刻意拖沓轻佻,逼近。
三个灰衣外门弟子踱来。
为首微胖青年脸上挂着讥诮,正是王通。
另两人抱着手臂,脸上看好戏的嘲弄。
王通凑到林尘箩筐旁,夸张探头,嗤笑出声,声音激起难听回响:“啧啧啧!
天才就是天才,挖矿都跟别人不一样!
这大半天……嘿,就这点儿?”
他伸脚作势要踢箩筐,“喂狗都嫌少吧?
哈哈!”
跟班接口尖酸:“王师兄,您可别这么说。
人家林师兄以前多风光啊,挥挥手就能引来天地灵气,现在嘛……嘿嘿,挥挥手只能引来火星子喽!”
“废物就是废物!”
另一跟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尘背上,“挖矿都这么慢,骨头里大概连二两力气都没有了!
白瞎了这张脸!
你说是不是啊,林‘天才’?”
“废物”二字,如淬毒针,狠狠扎进林尘耳膜。
他挥锄动作未停,节奏丝毫未乱。
“铛!”
锄刃砸在漆黑岩壁,火星爆开,照亮紧绷下颌线和低垂眼帘。
眼神深处,有东西极快冻结,比矿洞最深玄冰更冷三分。
王通见林尘毫无反应,自觉无趣又恼怒。
上前一步,抬脚欲踹箩筐:“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这点矿,还不够塞看守师兄牙缝!
我看你今天是不想吃……滚。”
声音不高,沙哑,被敲击声盖去大半。
但那冰冷刺骨寒意,如实质冰锥,瞬间穿透浑浊燥热空气。
王通踹出的脚僵在半空。
身后跟班猛地收住嬉笑,下意识后退半步。
三人惊疑看着那背对他们、沉默挥锄的身影。
方才一刹,仿佛有无形、令人心悸的煞气从那汗流浃背的脊背弥漫,一闪即逝,却让他们脊背发凉。
“你……”王通张了张嘴,喉头发紧。
色厉内荏哼了一声,对着背影啐道:“晦气!
跟块茅坑石头一样!
等着吧,我看你明天拿什么交差!
走!”
三人悻悻转身,脚步声消失岔道深处,只余模糊咒骂在黑暗飘荡。
矿洞重归死寂,只剩单调、沉重、永无止境的“铛!
铛!
铛!”
声,比之前更用力,更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