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鬼魂回到地府

外婆临终前叮嘱我千万别回老家。可我偏偏不信邪，在七月半独自踏上了归乡的旅途。

村里老人见了我纷纷躲避，只有一个疯婆子拉着我喊：“你外婆替你挡了灾，

你咋还回来送死？”那晚，老槐树下出现了三个黑影——一个像外婆，一个像母亲，

还有一个...竟像我早已死去的父亲。---外婆咽气前，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

浑浊的眼珠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恐惧。她喉咙里嗬嗬作响，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字一顿地叮嘱：“囡囡……听话……千万别……千万别回老家……”那是她留给我最后的话。

然后，她的手就凉了，那双总是盛着慈爱和些许乡野神秘色彩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泽。

别回老家。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楔进了我的心里。可人大概就是这样，越是禁止，

越是忍不住探究。尤其是，外婆的遗物里，那枚用红绳系着、触手冰得反常的乌木令牌，

以及一本藏在枕下、字迹模糊不清的手札，

无不在暗示着老家藏着某种她至死未能摆脱的隐秘。所以，当七月半鬼门开的阴历节气到来，

公司放了假，城市里弥漫着纸钱燃烧的呛人烟火气时，

一种混合着叛逆、悲伤和难以遏制的好奇，

驱使我踏上了返回那座位于深山褶皱里、地图上都难寻其名的故乡的旅途。

我没告诉任何熟人，几乎是赌气般地，买了最早一班前往那个方向的火车票。火车吭哧吭哧，

将现代化的风景一点点甩在身后，窗外的绿色越来越浓，山势也越来越陡峭。

等换乘了破旧的中巴，在盘山土路上颠簸了将近四个小时后，我终于在天色擦黑时，

站在了村口。村口一棵极大的老槐树，枝叶虬结，遮天蔽日，投下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仿佛将夜色提前收纳于此。树干上缠着些褪色发白的布条，在微凉的晚风里无声飘荡，

像招魂的手。槐树，木中之鬼。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村子寂静得可怕。才这个时辰，

家家户户却已门窗紧闭，连一丝灯光都吝于透出。只有几声零落的狗吠，有气无力，

更像是一种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草木腐烂味，

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烛纸钱的气息。我拖着行李箱，

轮子在坑洼不平的碎石路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偶尔有院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后面是老人浑浊而惊惶的眼睛，一接触到我的目光，

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去，紧接着是门栓被仓促拉上的沉重声响。他们怕我？为什么？

一种无形的压力，像湿冷的蛛网，一层层裹上身来。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从旁边一条窄巷里猛地窜了出来，吓了我一跳。是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婆子，

脸上满是污垢，眼神涣散，嘴里念念有词。她直勾勾地冲到我跟前，

一股浓烈的、说不清是汗馊还是什么古怪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

力气却出奇地大，一把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你……你咋回来了？

！你咋还不听话回来了啊！”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癫狂的哭腔，

“你外婆……你外婆替你挡了灾，散了魂才闭的眼……你咋还回来送死？！快走！快走啊！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脏狂跳，想挣脱，她却攥得更紧，

呢……等着替身呢……槐树下……都在槐树下……”几个原本躲在门后的老人似乎看不下去，

探出头来，低声呵斥：“疯婆子！又胡说！快滚回去！”那疯婆子被呵斥，瑟缩了一下，

猛地松开我，眼神更加混乱，她盯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

嘴里嘟囔着“来不及了……都来了……”，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巷子深处，消失了。

那几个老人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带着怜悯，更多的却是避之不及的恐惧，迅速关上了门。

替我挡灾？送死？槐树下？疯婆子的话语和村民怪异的态度，

像冰水一样浇灭了我那点叛逆的火苗，只剩下透骨的寒意。外婆临终前恐惧的眼神，

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拖着几乎僵硬的腿，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

走向村子尽头那栋早已荒废的老宅。那是外婆曾经的家，

也是我母亲出生、后来拼死逃离的地方。老宅比村子更显破败，木门上的锁早已锈死，

我用力一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勉强裂开一道能容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一股陈年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堂屋里蛛网密布，家具大多朽烂，

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唯有靠墙摆放的一张褪色的神龛，还依稀能辨出当年的模样，

只是里面空空如也，既无神像，也无牌位。正中央，

却放着一个与这破败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崭新的、仿佛刚刚被人放置于此的牌位。

乌木的材质，触手冰冷细腻，上面却空无一字。无名牌位。像是……为我准备的？

我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不敢再看，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旁边应该是卧室的房间。

这里同样堆满杂物，但靠窗的那张老式雕花木床，却相对干净，仿佛有人时常打扫。床榻上，

放着一个蓝布包袱。我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几件半旧的婴儿衣物，一双虎头鞋，针脚细密，

能看出做的人极其用心。还有一张用特殊药水冲洗、已然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

是年轻时的外婆，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旁边站着一个眉眼温婉的年轻女子——那应该是我早逝的母亲。外婆脸上带着笑，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明媚的笑容。包袱最底下，是一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书册。

纸质脆黄，上面的字迹是一种特殊的朱红色颜料写成，蜿蜒扭曲，不像汉字，倒像某种符咒。

我勉强能辨认出一些片段，似乎是关于某种祭祀仪式，

提到了“替身”、“煞”、“槐荫聚魂”之类的字眼，还有几幅简陋却令人心悸的图画，

画的是人在槐树下，身影分裂重影的模样。手札的最后一页，

用更加潦草、仿佛蘸着极大恐惧写下的字迹，记述了一段话：“……三代之血，女子承煞。

槐木引之，替身方可脱。吾女侥幸得脱，然煞气未消，终将回返。今外孙女囡囡，命格至阴，

恰逢癸亥年七月半，恐为‘它们’觊觎。吾以残躯设局，妄图瞒天过海，然……时限将至，

槐下影成三，大凶之兆。若见……速焚此册，持令东行，或有一线生机……”“它们”？

槐下影成三？我猛地想起疯婆子的话——“都在槐树下……”窗外，不知何时已彻底黑透。

浓墨般的夜色笼罩着这个死寂的村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

只有远处深山传来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什么嚎叫的呜咽。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

我不能待在这间老宅里。那无名牌位，这神秘手札，还有村民和疯婆子的警告，

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村口的老槐树。我要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那里，

或许有外婆想要掩盖、却又在临终前忍不住泄露的真相。我攥紧了那枚冰凉的乌木令牌，

将它和手札一起塞进贴身的口袋，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重新投入外面的黑暗。

村里更是寂静得如同坟墓。我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天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口摸去。

越是靠近老槐树，空气似乎越发阴冷潮湿，

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陈旧墓穴里带来的土腥气。

老槐树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枝叶在无风的夜里，

却似乎在自己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窃窃私语般的沙沙声。然后，我看到了。

就在那盘根错节的槐树根部，最为浓重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站着三个黑影。

它们的轮廓模糊，仿佛是由更深的黑暗凝聚而成，没有具体的五官，

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是谁——左边那个，微微佝偻着背，

姿态像我操劳一生的外婆。中间那个，身形更显纤细柔弱，

依稀是我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母亲的模样。而右边那个……更高大一些，

却从老旧照片上烙印下来的熟悉感……那分明是我那在我出生前就已意外去世的父亲的轮廓！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面向着我。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但三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渴望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我。仿佛等待了无数岁月，

终于等来了猎物的到来。跑！大脑在尖叫，但双腿却像灌了铅，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中间那个像母亲的黑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向前飘动了一寸。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瞬间攫住了我。几乎是想都没想，我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朱砂手札，

用口袋里摸出的、外婆遗物里一同找到的火柴，哆嗦着划燃。

嗤——微弱的火苗舔舐上脆黄的纸页，朱红的字迹在火焰中扭曲，

发出一种奇异的、仿佛叹息般的轻微爆响。“嗷——！

”一声非人的、充满痛苦与愤怒的尖啸，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脑海深处炸开！

是那个像外婆的黑影！它剧烈地扭动起来，轮廓边缘变得模糊不清！

另外两个黑影也同时躁动，阴寒的气息陡然大盛！有效！手札上说“速焚此册”！

我转身就跑，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朝着与老槐树相反的方向，朝着村子东头没命地狂奔！

身后，是如同实质般紧追不舍的冰冷，以及那片阴影中传来的、令人牙酸的枝叶剧烈摩擦声！

我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村子的房屋在视野边缘飞速倒退，如同鬼魅。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力气快要耗尽，

我才一个踉跄，扑倒在一堵冰冷的石墙下。是村子东头那座早已废弃的土地庙，

只剩残垣断壁。我瘫坐在断墙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村口的方向。黑暗依旧，老槐树沉默地矗立，

那三个恐怖的黑影……似乎并没有追上来。它们仍停留在槐树下那片阴影范围内，

只是那六道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黑暗的距离，依旧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它们不能离开槐树荫的范围？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微弱的气流卷过，

带着一股……熟悉的、陈旧墓土的腥气。我猛地抬头。

废弃土地庙残存的那半扇腐朽的门板上，借着微光，

可以看到一些刚刚沾染上的、湿漉漉的痕迹——那绝不是夜露或雨水，

而是……新鲜的、带着泥泞的脚印！非常小，像是一个孩子的脚印。

但只有前半截脚掌的印记，脚跟部分，空空如也。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踮着脚，

悄无声息地，刚刚从这里走过。我瘫坐在冰冷的断墙下，那半个泥泞的脚印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不是幻觉。有什么东西，刚刚就在这里，踮着脚，窥视着我。

新鲜的泥土，带着老槐树下那股特有的、令人作呕的墓穴腥气。心脏在肋骨后面发疯般撞击，

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我不敢大口呼吸，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咽下冰碴。

槐树下的三个黑影似乎没有追来，但它们的存在感如同实质的阴霾，

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村庄上空，那冰冷的“视线”穿透黑暗，始终锁定着我。

外婆的手札……“持令东行”！我猛地攥紧口袋里的乌木令牌，

那冰冷的触感此刻竟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东边？土地庙已经是村东头，再往东，

就是莽莽苍苍、不见人烟的后山。黑暗中，山峦的剪影如同匍匐的巨兽，

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不能待在这里！我挣扎着爬起来，腿肚子还在打颤。

看了一眼村口老槐树的方向，浓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那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咬紧牙关，不再犹豫，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土地庙的残垣，朝着后山的方向摸去。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从碎石路变成泥土小径，最后彻底被荒草淹没。

夜枭凄厉的啼叫偶尔从山林深处传来，每一次都让我浑身一僵。

手中的乌木令牌似乎越来越冷，冰得我指尖发麻。我不时回头，总觉得身后的黑暗里，

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跟着，不是那三个黑影，而是更轻、更飘忽的存在，

像那个留下半个脚印的东西。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不是电灯，

是油灯昏黄跳动的光晕，从一个低矮的、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石头房子里透出来。

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家？希望混合着巨大的警惕，让我停住了脚步。手札上只说了东行，

没提到这里有人。是救星，还是……另一个陷阱？就在我犹豫不决时，

那石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站在门口，

灯光勾勒出他布满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是个极老的老人，穿着早已褪色的土布衣服，

眼睛浑浊，却直直地看向我藏身的黑暗。“外面煞气重，女娃娃，进来吧。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风吹过枯叶。他看见我了？他知道我要来？我握紧了令牌，没有动。

老人似乎叹了口气，灯光下他的影子在石墙上晃动，扭曲变形。“你是林秀姑的外孙女吧？

她留下的东西，救不了你第二次。”他认识外婆！林秀姑，是外婆的名字。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我深吸一口气，从藏身的树后走了出来。走近了，才看清老人的模样，

他太老了，老得仿佛随时会化作尘埃，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向我时，

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老伯，您认识我外婆？

”“进来再说。”他侧身让开门口。石屋里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凳，

墙上挂着些晒干的草药，角落里堆着些奇形怪状的木根和石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一股陈旧的烟火气。他示意我坐在唯一的凳子上，

自己则坐在床沿，将油灯放在桌上，昏黄的光圈将我们两人笼罩。

“你外婆……是个倔强的人。”老人缓缓开口，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向遥远的过去，

“也是被命运捉弄的人。”“那槐树下的……”我声音发颤，几乎不敢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