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在镇外的山坡上,用一把锈铁铲给老刀堆了个坟。
没有墓碑,只在坟前插了那根磨亮的铁拐杖——这是老刀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也是沈彻能抓住的最后一点温度。
黑布包里的东西,他在夜里偷偷看过。
那是一截断剑,约莫手掌长短,剑身乌沉沉的,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巨力硬生生砸断。
断口处并不锋利,反而带着一种久经岁月的温润,握在手里,竟能隐隐压制住他体内乱窜的寒脉。
“铸剑山庄……” 沈彻摩挲着断剑的纹路,老刀临终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不知道江南有多远,也不知道铸剑山庄是善是恶,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
不只是为了老刀的嘱托,更是为了那个陌生的名字——沈惊雁。
他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为何会留下这样一截断剑,又为何会让老刀这样的人,用一生来守护?
收拾行囊时,沈彻只带走了三样东西:断剑、老刀留下的几十枚铜板,还有那件缝补过多次的棉袄。
铁匠王大叔塞给他两个热乎乎的麦饼,红着眼圈说:“彻小子,路上小心。
这世道,坏人比马匪多。”
沈彻点点头,没说话。
他不善言辞,尤其是在离别时。
离开落雁镇的那天,雪停了。
北风卷着残雪,刮得人脸生疼。
沈彻沿着官道往南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得很慢,一来寒脉时不时发作,浑身发冷;二来他从未离开过雁门关,对前路一片茫然。
唯一的方向,是太阳升起的南方。
走了约莫半个月,身上的铜板见了底,麦饼也早就吃完了。
沈彻只能靠打猎为生,运气好时能打到只兔子,运气差了,就只能啃几口雪,嚼些树皮。
他的“逆脉心法”在这时派上了用场——那股冰冷的内力虽不能伤人,却能让他在雪地里待得更久,追踪猎物时也更敏锐。
这日傍晚,他循着血迹追到一片密林,却在雪地上看到了另一串脚印。
那脚印很小,像是女子的绣鞋,却深且凌乱,显然是在匆忙奔逃。
沈彻心里一紧,刚想绕道走开——老刀说过,江湖险恶,少管闲事。
可没走几步,就听到林子里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夹杂着女子的喝骂。
“你们这些邪魔歪道,当真以为青云剑派好欺负?”
女声清脆,却带着一丝喘息,显然己落入下风。
“小娘子,识相的就把‘断锋剑谱’的消息交出来,爷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一个粗嘎的声音狞笑。
沈彻脚步顿住。
断锋剑谱?
老刀从未提过,但这名字和他怀里的断剑显然脱不了干系。
他悄悄拨开树枝,往林子里望去。
只见雪地上,三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正围攻一个白衣少女。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手持一柄长剑,剑法灵动飘逸,像雪地里的白鹤。
但她左肩己经受伤,鲜血染红了白衣,呼吸也有些急促,显然快支撑不住了。
三个黑衣汉子脸上都带着狞笑,出手狠辣,招式中带着一股邪气。
沈彻认出他们腰间的令牌——和上次袭击落雁镇的马匪腰间的令牌很像,只是上面的骷髅头多了一只眼睛。
“黑风教……” 沈彻想起老刀说过,关外最狠的邪派就是黑风教,行事无忌,杀人为乐。
白衣少女一剑逼退左边的汉子,却被右边的汉子抓住破绽,一刀砍向她的腰侧。
少女惊呼一声,急忙挥剑格挡,却被震得连连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
“嘿嘿,抓住你了!”
中间的刀疤脸狞笑着扑上去,伸手就要抓少女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树上窜下,快得像道风。
刀疤脸只觉后颈一凉,像是被冰锥刺中,浑身猛地一僵。
他愕然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破棉袄的少年站在身后,手里攥着一截黑乎乎的东西,眼神冷得像关外的雪。
是沈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出来,或许是看不惯以多欺少,或许是那“断锋剑谱”西个字***了他。
“哪来的野小子,敢管你黑风教爷爷的闲事?”
左边的汉子怒喝一声,挥刀砍向沈彻。
沈彻没学过剑法,只跟着老刀练过几年粗浅的拳脚。
他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同时将手里的断剑往前一送。
他本想推开对方,却没料到那汉子自己撞了上来,断剑的棱角正好磕在他的胸口。
“呃……” 汉子像被重锤砸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胸口竟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眼睛瞪得滚圆,没了声息。
剩下的两个汉子都愣住了。
这少年明明没用力,怎么一刀就把人打死了?
沈彻自己也懵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剑,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突然明白——是“逆脉心法”的寒气,顺着断剑传到了对方身上。
“邪门!”
右边的汉子啐了一口,挥刀砍向沈彻。
这次他学乖了,不敢靠近,只远远地劈出刀风。
沈彻不懂什么招式,只能凭着本能躲闪。
他在边关时追过狼,爬过悬崖,身法虽不精妙,却异常灵活。
刀风一次次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劈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片雪沫。
白衣少女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捂着伤口,长剑一扬,刺向那汉子的后心:“贼子,看剑!”
那汉子顾此失彼,被少女一剑刺穿了肩膀。
他惨叫一声,转身想逃,却被沈彻绊倒在地。
少女赶上一步,长剑干脆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
最后只剩下那个刀疤脸。
他看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看沈彻和白衣少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突然怪叫一声,转身就往密林深处跑。
“别让他跑了!”
少女喊道,提剑就追。
沈彻却没动。
他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瞬间的冰冷还残留在指尖。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心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滞涩。
“喂!
你怎么不追?”
少女很快回来了,显然没追上人。
她瞪着沈彻,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疑惑,“你是谁?
刚才用的是什么邪术?”
沈彻抬起头,看着她。
少女很美,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只是此刻充满了戒备。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声音有些沙哑:“黑风教的人,该杀。”
“我没问这个!”
少女蹙眉,长剑微微抬起,“你用的不是内力,也不是武功,那股寒气……你和血影楼是什么关系?”
“血影楼?”
沈彻摇头,“我不知道。”
他不想惹麻烦,转身就要走。
“站住!”
少女拦住他,“你救了我,我还没谢你。
我叫苏凝霜,青云剑派的。
你呢?”
沈彻顿了顿,没回头:“一个过路人。”
“过路人?”
苏凝霜笑了笑,她的笑容很干净,像雪后的阳光,“这荒山野岭的,哪有这么巧的过路人?
你是不是也在找……断锋剑谱?”
沈彻的脚步猛地停住。
苏凝霜看出他的异样,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黑风教最近在追查断锋剑的下落,说是找到了线索,就在这附近。
我师父让我来查探,没想到被他们盯上了。
你刚才出手,是不是也和断锋剑有关?”
沈彻转过身,看着她。
少女的眼神很坦诚,不像是在撒谎。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截断剑,握在手里,却没递给她:“我只知道这个。”
苏凝霜看到断剑,眼睛猛地睁大:“断锋剑!
这是断锋剑的碎片!”
她显然认识这东西,语气里带着惊讶,“你从哪儿得到的?”
“一个故人给的。”
沈彻含糊道,“他让我去江南,找铸剑山庄。”
“铸剑山庄?”
苏凝霜若有所思,“我听说过,那是江湖上最古老的铸剑世家,据说藏着很多神兵的秘密。
断锋剑当年就是在那里铸成的……” 她突然抬头,看着沈彻,“你要去江南?”
沈彻点头。
“正好,我也要南下回门派复命。”
苏凝霜眼睛一亮,“这一路不太平,黑风教的人肯定还会来找麻烦。
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我剑法比你好,能保护你;你……嗯,你的寒气虽然古怪,但对付黑风教好像挺管用的。”
沈彻看着她。
他确实需要个伴,至少能在寒脉发作时,有人照应。
而且,这个叫苏凝霜的少女,虽然是名门正派,却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刻板。
“我叫沈彻。”
他最终点了点头。
“沈彻……” 苏凝霜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了,“好,那我们明早出发?
今晚先在附近找个山洞落脚,我这里有伤药,你的……你的寒气要不要紧?”
沈彻摇摇头,握紧了怀里的断剑。
寒脉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心里却不像之前那么茫然了。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两人的肩头,很快积起薄薄一层。
密林深处,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但沈彻觉得,身边有了个人,这风雪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他不知道,这一路同行,会让他卷入怎样的旋涡。
更不知道,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少女,将会在他未来的命运里,留下怎样深刻的印记。
前路漫漫,风雪未停。
但沈彻的脚步,却比来时坚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