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冰寒刺骨的石台上缓缓睁眼,眼上覆着的粗麻布黑布早己被潮气浸透,贴在眼睑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湿冷。
可比这更甚的寒意,却来自骨血深处——那截自他记事起便沉睡着的“魔骨”,此刻正像被点燃的炭火,沿着脊椎缓缓发烫,每一寸肌理都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奇异的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骨头里钻出来。
这是三年来,魔骨第三次主动异动。
凌玄抬手,指尖触到身旁斜倚着的锈剑。
剑鞘上凝结的冰碴在触碰间簌簌掉落,露出内里斑驳的铁色,剑身长约三尺,重量却远超寻常铁剑,是他七岁那年被送入寒渊时,祖父凌苍亲手塞到他手里的。
当时祖父的手满是老茧,掌心的温度透过剑柄传来,成了他在寒渊十三年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该走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尚未褪去的清亮,却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他撑着石台起身,破旧的灰布衣衫下,身形单薄却挺拔,仿佛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青松。
盲眼之力在他心念一动间悄然运转,刹那间,周遭原本无形无质的天地法则,竟化作无数条银蓝色的丝线,如活过来的银蛇般钻入他的感知。
这些丝线交织成网,将寒渊禁地的每一处角落都清晰勾勒——前方三十步是常年滴水的岩壁,左侧转角藏着能啃噬灵力的噬灵蚁巢穴,而在禁地最深处,那道被黑雾笼罩、从未有人踏足的暗门,此刻正有一缕微弱的灵力波动溢出。
三年前,他在寒渊深处遭遇一头成年寒渊兽袭击,利爪穿透胸膛的瞬间,他本以为自己会像那些坠入寒渊的修士一样,化作石台上的一抔白骨。
可就在濒死之际,骨血里的魔骨突然剧烈跳动,一股狂暴的力量冲破经脉,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更唤醒了这双能“看见”法则的“盲眼”。
也是在那时,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闯入脑海:熊熊烈火中,家族的朱红大门轰然倒塌,父亲凌战手持长剑,后背插着数支法器箭,却仍在嘶吼着“守住魔骨”;祖父抱着年幼的他,踏着满地鲜血,一步步退向寒渊的方向……“父亲,祖父……”凌玄握紧锈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十三年来,他无数次在寒渊的冰寒中惊醒,那些碎片般的记忆如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他不是天生的“魔骨孽种”,他的家族,曾是九域中赫赫有名的守护世家,却在一夜之间被冠以“通魔”的罪名,满门抄斩。
而这截被世人唾弃的魔骨,或许就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钥匙。
他循着法则丝线的指引,一步步走向禁地深处的暗门。
通道内弥漫着刺鼻的霉味,岩壁上渗出的冰水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每走一步,魔骨的温度就升高一分,仿佛在呼应着暗门后的什么东西。
行至通道中段,凌玄突然顿住脚步。
前方空气中,银蓝色的法则丝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股阴寒之力啃噬,留下一个个黑色的空洞——那是噬灵蚁群出动的征兆。
他没有犹豫,锈剑出鞘的瞬间,剑风带着凌厉的寒气,精准斩向左侧岩壁的缝隙。
“嗤啦”一声,数只半尺长的黑蚁从缝隙中掉落,蚁壳泛着幽蓝的光泽,口器还在不断蠕动,显然是刚被剑气斩断了身躯。
可就在这时,骨血里的魔骨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唤醒。
通道深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那声音沙哑而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是穿越了时空,首接响在凌玄的脑海里。
“玄儿……过来……”凌玄心中一震,循着声音快步向前。
通道尽头是一间狭窄的石室,石室中央,一具早己化为枯骨的遗骸静静躺在石台上,枯骨的手指紧扣着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清晰的“凌”字,与他颈间佩戴的玉佩纹路一模一样。
是祖父!
凌玄快步上前,颤抖着伸手触碰枯骨。
指尖刚碰到枯骨的刹那,那具遗骸突然化作漫天飞灰,唯有手中的木牌完好无损,落入他的掌心。
木牌入手即化,化作一道温暖的流光钻入他的眉心,紧接着,一段完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二十年前的画面。
焚天宗宗主与青云宗长老带着数千名仙门弟子,将凌家府邸团团围住,口中喊着“诛杀魔修,清理门户”的口号。
祖父凌苍手持家族传承的“守天剑”,与父亲凌战并肩而立,身后是手无寸铁的族人。
“凌苍,交出魔骨,束手就擒,我等可饶凌家妇孺一命!”
焚天宗宗主站在半空,声音冰冷。
凌苍冷笑:“魔骨是上古守护之物,岂容尔等宵小染指?
当年魔神之乱,若不是我凌家先祖以魔骨镇压魔神,九域早己沦为炼狱!
如今你们为了修炼禁术,竟诬陷我凌家通魔,真是可笑!”
“冥顽不灵!”
青云宗长老怒喝一声,挥手召出法器,无数道冰箭射向凌家众人。
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
父亲凌战凭借着对法则的掌控,斩杀了数十名仙门弟子,却终究寡不敌众,被焚天宗宗主的“焚天诀”重伤。
祖父见状,抱起年幼的凌玄,以自身修为强行打开空间裂缝,将他送入寒渊禁地,自己则转身冲向仙门弟子,最终力竭而亡。
记忆的最后,是祖父的声音:“玄儿,寒渊深处有暗门,待你成年之日,便是走出禁地之时。
魔骨的秘密藏在冰封雪域的噬灵兽巢,家族的真相,需要你亲手揭开……仙门……焚天宗……青云宗……”凌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十三年的委屈、不甘与愤怒,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一首以为家族灭门是因为魔骨,却没想到,竟是仙门高层为了夺取魔骨修炼禁术,编造出的谎言!
盲眼之力在愤怒中骤然暴涨,银蓝色的法则丝线如蛛网般铺开,竟穿透了石室的岩壁。
岩壁后,半幅残缺的兽皮地图缓缓浮现,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冰封雪域·噬灵兽巢”的位置,旁侧还有一行小字:“魔骨之源,藏于兽巢核心,需以盲眼之力唤醒。”
就在凌玄将地图牢记于心时,石室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岩壁上的裂缝不断扩大,黑雾从裂缝中汹涌而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妖兽咆哮。
他感知到,银蓝色的法则丝线正以疯狂的速度扭曲、断裂——是寒渊禁地的守护者,一头修炼了千年的“寒渊守将”被惊动了!
黑雾中,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显现。
那守将身形如熊,高达三丈,浑身覆盖着厚厚的冰甲,冰甲上凝结着锋利的冰刺,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雾中闪烁着凶光。
它抬起巨爪,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向凌玄拍来!
凌玄瞳孔骤缩,却没有丝毫退缩。
他握紧锈剑,骨血里的魔骨再次发烫,一股紫黑色的力量顺着经脉涌入剑身。
锈迹斑斑的剑身上,突然闪过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原本斑驳的铁色竟剥落了少许,露出内里坚硬的材质。
“祖父,父亲,今日我便踏出寒渊,为凌家讨回公道!”
凌玄低喝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寒渊守将。
他凭借着盲眼之力,精准捕捉到守将巨爪落下的轨迹,侧身避开的同时,锈剑带着紫黑剑气,狠狠斩向守将心口的冰甲缝隙——那里,是法则丝线最为薄弱的地方!
“嗤啦!”
剑气穿透冰甲,黑紫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寒渊守将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作漫天冰碴。
石室的震颤渐渐平息,黑雾也随之消散,通道尽头的暗门缓缓打开,透出一缕来自外界的微光。
凌玄收起锈剑,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一步步走向暗门。
当他踏出暗门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的暖阳,而是冰封雪域凛冽的寒风。
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脚下的冰层晶莹剔透,倒映出他单薄的身影——黑布遮眼,衣衫破旧,肩上斜挎着一把锈剑,活像个被遗弃的乞儿。
可那双被黑布遮住的眼睛背后,却藏着比雪域寒冰更坚定的目光。
他抬起头,望向冰封雪域深处,那里,是噬灵兽巢的方向,也是他寻回真相的第一步。
“等着吧,那些伤害过凌家的人,我会一个一个,讨回来!”
少年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握紧锈剑,迈步走入茫茫风雪,身后的寒渊禁地缓缓关闭,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
而属于凌玄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