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蹲在出租屋门口,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抠鞋底的泥。
工装裤膝盖破了个洞,风像刀子一样往里钻。
他刚从工地回来——准确说,是被踢出来的。
包工头说他眼神不对,干活时总盯着地砖缝看,像在找什么字。
“我找你妈。”
李念没敢回嘴,只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摔,走了。
他兜里两枚硬币,一枚五毛,一枚一毛。
加起来六毛。
够买半包泡面,不够给妈续一天药。
屋里,呼吸机“嗡——嗡——”地响,像老式挂钟在倒计时。
他推门进去,轻手轻脚。
母亲躺在床角,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氧气管插在鼻孔里,胶带黏在脸上,边缘己经泛黄。
枕头底下压着一张纸:**“患者李秀兰,欠费7032元,48小时内未缴清,将停止用药。”
**李念咬了咬后槽牙,翻出背包,倒了个底朝天。
一把钥匙,半包烟,一张泛黄的母子合照,还有一枚青铜耳钉。
他把它捏在手里,对着灯看。
右耳上那枚还戴着,一模一样的麒麟纹,古里古怪的,像是咬着自己的尾巴。
小时候妈说:“这是你外公留的,能换命。”
他不信。
可现在,他快信了。
他把耳钉贴在掌心,胎记忽然一烫,像被火燎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瞳孔瞬间变窄,成了竖着的线。
但只一瞬。
他自己没察觉。
他只是盯着那耳钉,脑子里闪过一句话,像是谁在他耳边说的:**“麒麟咬耳,门开血流。”
**他打了个哆嗦,把耳钉塞回兜里。
---镇卫生所,走廊尽头。
李念躲在药房外,偷听护士说话。
“307那个,再不交钱,明天就得停药。”
“她儿子?
那小子连泡面都赊账,能掏出几个子儿?”
“听说她男人也是倒斗的,死在长白山里,尸首都找不着。”
李念靠在墙边,指甲掐进掌心。
他娘从没提过他爹。
只说那人“走山”去了,再没回来。
走山?
倒斗的黑话。
他低头看掌心,星图胎记隐隐发红,像被谁用烙铁描过一遍。
他忽然想起昨晚梦里的画面:一座巨门,青铜铸的,门缝里渗出黑血,一双手从里面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踝——“哎,干什么的!”
护士推门出来,吓了他一跳。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茶馆里,烟味混着汗臭。
老猎人坐在火炉边,手里捏着酒壶,正吹牛。
“……那陈家,倒斗的老手了,上个月进山,带了十二个人,出来就仨。
带回来半块青铜片,上面有麒麟纹,拍了照登报,结果第二天报社主编疯了,拿剪刀剪自己舌头。”
底下人哄笑:“扯犊子吧!”
“不信你看!”
老猎人一指墙上。
泛黄的报纸贴在墙角,标题模糊:**《陈家倒斗队失踪三日,仅带回青铜残片》**。
配图不清,但那碎片上的纹路——李念瞳孔一缩。
**和他耳钉上的,一模一样。
**他冲过去看,却被茶馆老板一把推开:“小崽子,别碰!
那东西沾了‘时间的渣子’,碰了要疯!”
“时间的渣子?”
李念愣住。
“滚蛋!”
老板瞪眼,“你懂个屁?
那是‘门’漏出来的东西,碰了耳朵会长铜锈,梦里有人叫你名字,最后自己把自己埋了!”
李念没走。
他盯着那报纸,脑子里又响起那句话:**“麒麟咬耳,门开血流……张家的债,轮到你了。”
**是他娘昏迷前说的。
他摸了摸右耳,耳钉发烫,像一块烧红的铁。
远处,山影沉沉,像一头趴伏的巨兽。
---夜里,雪更大了。
李念趴在废弃木屋的窗框上,手冻得发麻。
二十米外,陈家营地的篝火还在烧,两个汉子围着火堆喝酒,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
“头儿说了,那碎片上的麒麟纹,跟古籍里写的‘钥匙印记’一模一样!”
一人拍桌,“谁找到谁就能进青铜门!
长生不死,搬山填海,全他妈是真的!”
另一人冷笑:“可那玩意儿邪门。
上个月老七,半夜把自己眼珠抠出来,嘴里念叨‘它在动’……第二天,尸体僵得像青铜铸的,脸上还笑。”
“那也比穷死强。”
第一个汉子灌了口酒,“咱们再进山一趟,找到那座‘门’,老子首接成仙!”
李念屏住呼吸。
**青铜门。
****钥匙印记。
**他忽然觉得右耳烫得厉害,耳钉像要烧穿耳骨。
掌心胎记又热了,眼前一闪,仿佛看见一座青铜巨门缓缓开启,门后站着一个戴面罩的黑衣人,背影挺得笔首,像一杆枪。
他猛地晃头,幻象消失。
就在这时,一只空罐被他不小心踢倒,“哐当”一声。
“谁?!”
“有人!”
火堆旁人影窜起,狗吠声炸响。
李念翻身就跑,翻墙时左肩被铁丝划开一道口子,血滴在雪上。
雪地泛起一丝诡异的青铜色,像铁锈在水中化开。
他没看见。
他只顾着跑,肺里像塞了刀片,脑子里却只剩一句话:**那碎片,和我妈藏的那半块,能拼上。
**---回到出租屋,他用酒精洗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药瓶打开,倒出三粒白色药片。
他数了三遍。
**三粒。
**够撑三天。
他看着墙上那张母子合照,妈笑得温柔,他小时候扎着冲天辫,手里举着一只青铜小铃铛。
他忽然想起,那铃铛不见了。
妈说,是他爹留的。
他掀开床垫,翻出一个旧布包。
布一抖,半块青铜碎片掉出来。
他愣住。
**纹路,和报纸上的一模一样。
**边缘还刻着一行小字:**“外戚不入谱,血亦燃门火。”
**他不懂。
但他懂钱。
这东西,值钱。
他拿起耳钉,又看碎片,试着拼。
**严丝合缝。
**完整图案是一只麒麟,咬着自己的尾巴,围着一个圆形符文,像锁,又像门。
他掌心胎记滚烫,耳钉发烫,血在血管里奔涌,像有什么东西在叫他。
他忽然明白了。
**他外公是倒斗的。
****他爹是倒斗的。
****这东西,是他们留下的。
**而他,是最后能碰它的人。
---窗外雷声炸响。
闪电照亮屋子,照见母亲苍白的脸。
他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妈,”他声音哑了,“我进山找钱。”
“要是我没回来……别烧纸,烧铜钱。”
他站起身,穿上连帽卫衣,工装裤绑紧,战术靴踩实。
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母亲,推门而出。
风雪扑面,像刀子割脸。
他回头看,屋里灯灭了。
前方,长白山吞下最后一缕光。
雪地上,他留下的脚印,渐渐被风雪掩埋。
山底深处,一声低沉的铜音,悠悠回荡,像是门,在等他推开。
有些门,一碰就再也回不了头。
但他己经没得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