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成安十年。春三月，暖风拂过静安山，为霞苑中还烧着银丝炭，屋里热气蒸腾。

小丫头们 怕闷，不愿进去伺候，都在廊外聚着，嬉笑打闹。桑榆倚在窗边，

感受微风拂过 脸颊。“公子，莫要待在窗边，小心着凉。”银鞍端了药进来，

丝丝苦味 钻进鼻尖，“放下吧，银鞍，外面怎么样？”“还不就是那样，

今日御史参离王 ，明日尚书参肃王，圣上在其中和和稀泥。大家都说这天要 变了。

”“银鞍。切莫妄议政事。”桑榆从窗边站起身。一袭青衣垂下，三千青丝 尽散，

少年人的面庞透着白，一眼看过便是病怏怏的。银鞍红了眼，忙低下身去 “他们怎么想，

银鞍不关心，只是少爷你……”桑榆把碗塞到银鞍手里。“好了，小小年 纪，

心思那么重做什么，去和她们玩吧。”银鞍合上屋门，想着少爷削弱的背影，心下不免酸涩。

今夜魏千仞又没来，派人知会一声，只说叫他早点休息。桑榆也想不明白 这个人。

明明是宗族王，却救下了自己这个世家子。说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又把人往山上一扔，

半月也见不到一回。***见了就是两句话：“你到底在筹谋什么。

”“你只把身子养好便可。”无疾而终 。桑榆把头埋进枕头里，心里想着，

下次换一句话好了，这人以前明明 没这么难说话啊。可能是山上空气实在好，

桑榆罕见的梦到了白马城。成安八年。沿海爆发疫症。恰逢楚尧及冠礼成，即将亲政，

远在北地的楚离赶了回来，楚肃也归京参礼。他们兄弟几人痛快的喝了一场。

不知魏千仞怎么想的，要他们几个猜拳去定巡察之人。桑榆抬起亮晶晶的眼，

兴奋却戛然而止。魏千仞的神色早已模 糊，

记忆中只有他尽显孤凉的背影和那句：“明日告诉我你们的选择。”当时天真，

如今懂了各人有各人的谋算，但对魏千仞还是不懂的。桑榆到达白马城时。

太医院的人已经设了药棚将染病的人都隔离了起来。

桑榆的双亲都是 医者 自然也对此略懂一二。 驳了下面官吏，富商的请安。

桑榆只见了 知府，了解疫情的实况后，便投入治理疫情的现场。改良药方，照顾 病人，

重建家园，那是桑榆一段少有的忙碌但愉悦的日子。桑榆 归京那一日，

白马城百姓夹道相送。此后，提起“霍公子”白马城 无一人不识。那时，

世家中都传霍家老二治疫有功，要飞黄腾达了。桑榆 也曾怀有爱民之志，也想忠诚于上，

得民于下，流芳千古。深夜想 起父母临终前的嘱托。也会想，父 亲，母亲，你们看，

我可以为民做事，我想做个好官。如今看来，何其可笑。心潮澎湃的少年一人一马拔足狂奔，

月色下，再无比这更好的风光。可等待他的，却不是什么光明大道。“吁～”桑榆勒绳下马。

将行囊扔给门外候着的小厮“大伯可归家了？”“早回了，叫您回来了去祠堂一趟。

”“祠堂，可知是何事？”“这～小的不知。”02桑榆穿过回廊，推开那扇沉木大门，

里面供着霍氏祖辈的牌位，桑榆父母的牌位也在其中。“大伯，我方归京，

有什么事非要如今说，还是在这儿。”“跪下！”桑榆不知所以的看着霍胥。

那双历经风雪的眸盛了太多东西，复杂的情愫压弯了桑榆的膝盖。

意气风发的 少年缓缓跪下，预感着即将到来的真相。“榆儿，你如今声名大噪，

是要走仕途之路。”“是，伯父。” “你可还记得你父母亡前的话。”“记得，

可是我…”“榆儿，我想护好你，可大伯也有老的一天。大伯怕，怕霍家护不住你啊。

”沸腾的热血呐喊着，激荡着，可看着大伯湿润的眼眶，挺拔的脊梁缓缓弯下。他恨，

恨这不公的天，恨这不公的命。“你可知霍家门庭显赫，百年门楣却也逃不过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你太爷爷为你父亲取名为安，只求他一生平安便好，

可先王病重时却只许你父亲陪侍左右，这无疑为其他世家敲响了警钟。怪我，没能护好阿弟。

我不能让你步入你父母的后尘啊。今夜，你便跪在这里 好好想想吧！”窗外的雨淅沥一夜，

好似沾湿了衣裳，令人遍体生寒 。桑榆不是稚儿了，往日被忽视的种种浮上心间。

同堂立志的场景和父母歇力的话交替出现。昏沉间，像是要把他撕碎，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还沉浸兄友弟恭的假象中，久久不愿醒来。这一夜，折断了少年的脊梁，

鲜血淋漓。山中园的雨滴答了半月，不知今日是否会放晴。桑榆从梦中惊醒，

披上外衫向苑外走去。桃林外有一小亭， 桑榆常去品茶赏景。今日那亭中黑影绰绰，

似有两人相对而坐。“谁”，一柄利剑穿风而来，桑榆堪堪蔽过去身，利刃划破衣袖，

直直插入土里，竟是谷雨。桑榆呆呆地立着，口中“表哥”二字呢喃而出。“榆儿，

怎么呆站在这，也不喊人，莫不是被毒傻了？”魏千仞从亭中走下，

打量着身 前的人儿:“没伤着吧，夜间寒凉，怎么不多穿几件衣服。

”桑榆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哥，你…你知晓我还活着。

”“当 然，你以为解药是谁寻来的呀！”楚离笑着刮刮桑榆的脸，拉着他 走进亭中，

“你身子骨怎么这么虚弱，毒素残留？”“我无大碍，养养就好 。你怎么从北地回来了，

仗打赢了？”“仗天天打，月月打，哪里打得完，我这不回来 看看你么。”“哥，

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你和魏…”“哎，打住，我赶了一 夜路。有事明天说好吧，倒是你，

这么晚了，睡觉去，啊。”楚离推搡着让桑榆回去休息 。桑榆缓缓向前走去，

心里却不免想，魏千仞这位摄政王和离王深更半夜见什么面，圣上可知楚离归京之事。

摇晃的树枝上传来几声鸟叫，这一夜注定难眠了。望着削瘦的身影渐渐远去，楚离收起了笑，

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抿了一口，“魏千仞，毒解了，人却如此病弱。

从前我这剑尖连他衣袖都碰不到，如今我只使三分力，他却堪堪避过。我真是怀疑，

你不会虐待我家榆儿了吧。”“离王何必这样说，这解药送来时人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能活着便已是幸运，何况心病难医呢。"“怎么会！”楚离捏碎手中的茶盏，

云万山肃穆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楚肃那边可有消息？”楚离淡然的拭尽手中的碎渣，

拿过一旁备用的茶盏,又为自己斟了一杯暖茶“你的回来不正顺了他与蛮族的意么，

想来也快了。"“楚尧的安全……”“放心，你只需上演好你受制于人的戏码便好。茶喝完，

便走吧。我这山中园可没地儿给你住。”楚离假装手滑又摔了一个茶盏，才掸掸衣袖，

悠然的走了“魏千仞，照顾好我弟。”山谷幽然，又重归寂静。魏千仞揣着手，

怔怔地望着远方，雨要来了。03这厢楚离下了山,远远便望见云万山带着人在山下等，

那人一袭暗衣佝偻身躯似从墙缝生长出的苔藓。楚离叹了口气，提步走去。

“砰”楚 离是习武之人，这一脚，已是收了力道，云万山骤然撞上车猿，又滚到地上，

缓慢地爬起来。跪在了下首“王爷。” “云万山，我记得我说过要榆儿活，凡事适可而止。

”“王 爷，小不舍而乱大谋。”“孤王不需要。”深幽的小道上，马车声辘辘而去，这天，

要变了。成安十年，御史参离王在北地居兵自重，与蛮族勾结似有不臣之心。上震怒，

欲与摄政王相商彻查此事。 离王得其弟霍桑榆之死私自归京，提剑擅闯金銮殿。

上大惊命下褪其甲胄罚三月禁闭，等候发落。摄政王抱病在家，闭门谢客拒不见上。

一时朝局风起云涌。弦月当空，楚尧身着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四周御林军持剑而立，

蓄势待发。离王与镇北军守在殿外 ，雨来了。此时，山中园里。

桑榆面上不显心中却暗自揣测着对面人的深意。“专心，该你走了。”“魏千仞，

你今夜怎么这么闲情逸致和我对弈。”“有吗？怕你待在山中园里无趣。” “魏千仞，

表哥……”“榆儿。不必多问。”一时亭中悄然无声。

只有棋子扣盘时泠泠作响和着风吹春叶飒飒之声。这天不过停了几日。

淋漓的春雨便又倾盆而下。不知情者安然入睡，知情者坐立难安。明日，

又会是晴天还是雨 天。“报—肃王独自一人提剑向宫中赶来…”“什么，没有其他人？

”“禀王爷 只并无他人踪影。”楚离从台阶上站起，手中抚着爱剑谷雨，

这是父王赠 予他们的。“开宫门。” “王爷，三思…”“听不见么，传孤王令，开宫门。

” 漆红的宫门轰然张开大嘴。雷声咆哮，似要将 闯入之人粉身碎骨。楚肃勒停马，

握紧手中的春分，隔着厚重的王朝兴衰与台阶上之人对视良久，那是他的至亲手足。“楚离，

比一场，可敢。””“三弟有此之 邀，自是不敢推托。”楚离飞身而下。剑指咽喉，

直取首 级，两人交缠在一起，刀光剑影，每一式每一招、都带着陈年 的愤懑，见血方收。

“嗯…”楚肃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水。望着漆黑的天，放声大笑“二皇兄，你赢了，

从小比剑，我何 时赢过你。只有榆儿，可胜你一筹。事到如今 ，我只问你 一句。

榆儿可还活着。” 楚离将谷雨扔给一旁的云万山。淡声道：“肃王夜 闯深宫，意欲谋反，

已就地诛杀。”04楚肃活动着手臂，从屏风内走了出来“城郊藏身的蛮族人……。

”“放心，魏千仞派人去了，片甲不留。”“齐家那边……”“楚肃，人不能什么都要。

”兄弟二人沉沉互望，楚肃先移开了眼。“我明早走，榆儿……”“山中园。

”楚肃坐在榻上，直直的望着楚离，“我只说一句，

凡事别做的这么绝”楚离转杯子的手一僵，随即又恢复了笑脸，

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难掩的悲伤“错了，错了，以后改，一定改啊”风雨初歇，

明月照了多少夜的把酒当歌才得见野鹤青云而上。次日一早，听了肃王府被查抄的消息，

众人战战兢兢的立于下首。等着姗姗来迟的皇帝，楚尧缓步走来 ，

身后跟着的是本该禁足的离王。一时众人心有寂寂，

不知该作何反应“奉 天成运、皇帝召曰：兹肃王叛国谋反，于昨日就地斩杀，

其府上家眷皆流放北地，齐氏有不臣之心，念其祖辈忠心护主，着全族贬为庶人，

三代不得进京科考。朕少时继位无所成，上愧先辈，下愧黎民，常感心力交瘁，难当大任，

今顺天而为，传位与离王，择日举办大典。钦此。”这边宫中新皇初立，

那边山中园也是鸡飞狗跳。“楚肃，你来给我说说 ，你是怎么叛国、怎么夺位的。

”“还有你，魏千仞，你笑什么。”桑榆 拄着流星，气喘吁吁的坐在亭中，

看着远处那俩有说有笑，就气不打一处 来。可一想到楚肃就要走了。江湖远大。

下一次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又一阵心酸，怎么就非要走到这一步呢？这天说变就变。

接连的雨天过后，又是连日的放晴。钦天监选 好了日子，礼部也拟出了流程，

我们的主角却不知所踪 。 北 方战线报急，楚离不得不连夜赶回去。 临行前，

桑榆去送他 “表哥，一路保重。“楚离隔着帷帽摸了摸小人儿削瘦的脸，

笑着说：“好了 ， 夜里湿气重，你哥我在那地方滚惯了的。等哥回来，

给你在江南置一处宅院可好 ，那边气候好，适合你。快回去吧。”“哥，我不想去 江南，

我就待在京城，不好吗？”“榆儿。京城亭台 八十八，那一处说不得富丽堂皇。

这繁华锦绣之下，又有多少腐烂滋生。你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这权力的剑 ，

我不想刺向你们任何一人，可偏偏是你 ，成了我剑下的第一个亡魂，

你该恨我的…”无声的叹息随着风逝向远方。桑榆机械地站在 原地，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楚离向远处的魏千仞望去，眼里蕴藏着化不开的夜。随即拔剑而出，气指北方。

桑榆呆呆地望着大军如洪水般涌向前方。身后传来一阵暖意。魏千仞拿披风把人裹住，

拥着人往马车上走去。“魏千仞，我好冷啊。” 魏千仞听着怀中人轻轻的呢喃。

想到了十七岁的自己，帝王权术，玩弄了多少人不值一钱的真心，却只有怀中这个少年，

挣扎不得向前。05楚离走后，魏千仞暂理国事，好在这个夺权过程堪比儿戏。

除了肃王一党的落败，似乎没什么改变的。桑榆还住在山 中园，天气渐冷，

染了一次寒症后就一直没好全，至今还时不时的咳嗽。魏千仞眼看着人慢慢凋零，

却别无他法，只觉得果然因果轮回，这便是命。 “榆儿，去江南吧或者北地，我陪你一起。

” 魏千仞摩挲着手下突兀的骨头，想既然不知还能留他多久，

也希望这最后一段时光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桑榆感受着身后人传来的暖意，

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魏千仞，你走了国事怎么办，我不要紧的。”已经是秋天了。

魏千仞望着窗外泛黄的树叶，默默将怀里人拥得更紧。提出去白马城是在一个绚烂的黄昏。

魏千仞早早下 值。买了一壶桑葚酒， 两人在亭中饮酒观晚霞。

桑榆 素白的脸上少见的添了几许红。“魏千仞，你喜欢我吗？”魏千仞 转过头，

见桑榆歪在椅子上。手中的茶盏骨碌碌 掉在地上也不知道，便知这是醉了“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