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河边那艘烂了尾的旧木船里,膝盖上摊着画纸,手里攥着支快用完的 “中华” 铅笔,正对着远处的稻田描轮廓。
这船是去年洪水后没人要的,船身裂了道缝,舱底积着半寸深的水,却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在这里能听见河水拍着船帮的声音,能闻见稻田里飘来的青草香,还能躲开家里的酒气 —— 我爸自从去年洪水后,就总对着墙上那张被水泡皱的照片喝酒,照片里是他和几个修船的师傅,站在刚造好的渡船旁笑,现在那笑容早被酒气泡没了。
“沙沙 ——” 铅笔尖在纸上蹭出声响,我正画到稻田中间那棵歪脖子柳树,忽然觉得膝盖硌得慌。
伸手往船板缝里摸,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带着点潮湿的木头味。
拽出来一看,是把木工刨,枣红色的木柄被磨得发亮,刨刃上沾着些干了的泥,侧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赵” 字。
我心里 “咯噔” 一下。
青溪镇里姓赵又会木工的,只有镇东头的赵伯。
可赵伯己经失踪半个月了 —— 洪水退下去那天,有人看见他背着工具箱往稻田走,之后就没了踪影。
有人说他是被洪水卷走的,尸体顺着河漂到下游去了;也有人说他是偷偷挖走了河底的金菩萨,躲到外地去了。
我爸前几天喝酒时还念叨,说赵伯去年洪水时救过他,要是真没了,太可惜。
我把木工刨翻过来,刨刃上除了 “赵” 字,还刻着几道细碎的纹路,像是什么图案的一部分。
我用手指蹭了蹭,纹路里的泥掉下来,露出浅褐色的木头底色。
这刨子看着不像被丢在这里很久的样子,船板缝里还沾着点新鲜的稻壳,像是刚从稻田那边带过来的。
“大鹏!
你在这儿吗?”
岸上传来个清亮的声音,我赶紧把木工刨塞进画夹里,探头往上看。
是小娜,她穿着件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个竹篮,站在岸边的柳树下,马尾辫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小娜是上个月才转到我们班的,跟着她奶奶来青溪镇住,就住在镇口的杂货铺里。
她不像班里其他女生那样爱扎堆跳皮筋,总爱拿着本《故事会》坐在杂货铺门口看,看见我路过,会主动递颗水果糖过来。
我知道她奶奶去年洪水时被我爸救过 —— 那天我爸划着小渔船,把被困在杂货铺二楼的奶奶背了出来,从那以后,小娜见了我总格外热络。
“我在这儿。”
我把画夹抱在怀里,从船里爬出来,鞋底沾着的泥在石阶上留下一串印子。
小娜蹦蹦跳跳地走过来,把竹篮往我面前递了递:“我奶奶做的艾草糕,刚蒸好的,给你拿了两块。”
竹篮里铺着张油纸,放着两块绿油油的艾草糕,还冒着点热气,混着艾草的清香飘进我鼻子里。
我接过一块,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还有点艾草的苦味,比我妈买的饼干好吃。
“谢谢。”
我小声说,把剩下的半块攥在手里,没好意思再咬第二口。
“你刚才在船里干嘛呢?”
小娜歪着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又在画画?”
我点点头,把画夹打开一点,露出里面画的稻田。
小娜凑过来看了看,指着画里的歪脖子柳树说:“这树画得真像!
我昨天路过稻田,还看见赵伯的孙子在这儿哭呢,说找不到他爷爷了。”
她一提赵伯,我心里又想起那把木工刨。
“你听说赵伯失踪的事了吗?”
我问她。
“当然听说了!”
小娜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我奶奶说,赵伯肯定不是被洪水卷走的,她前几天还看见赵伯在稻田里的老井旁边转悠,手里还拿着个铁盒子呢。
还有人说,赵伯是因为知道河底有金菩萨的秘密,被人灭口了!”
“金菩萨?”
我皱了皱眉。
青溪镇里确实一首有个传说,说很多年前有艘运金子的船沉在河底,船上有尊金菩萨,可从来没人真见过。
小娜点点头,又从竹篮里拿出颗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我:“我奶奶还说,赵伯常去稻田里的老井,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对了,你刚才在船里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比如…… 赵伯的东西?”
我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木工刨的事告诉她。
小娜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好奇,不像会随便跟别人说的样子。
我把画夹翻到最后一页,小心翼翼地把木工刨拿出来,递给她:“我刚才在船板缝里找到的,上面有赵伯的名字。”
小娜接过刨子,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摸了摸刨刃上的刻痕:“这刻痕看着像画的什么东西啊…… 有点像我奶奶杂货铺里卖的那种迷宫画。”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大鹏,你说这刨子会不会是赵伯故意留在这儿的?
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看着手里的艾草糕,又看了看小娜手里的木工刨,忽然觉得心里有个念头冒了出来 —— 赵伯说不定没失踪,他只是藏起来了,这刨子就是他留下的线索。
“明天放学后,我们去稻田里的老井看看吧?”
我小声说,说完又有点后悔,怕小娜觉得我瞎折腾。
没想到小娜立刻点头,把木工刨还给我:“好啊!
我明天把我奶奶的手电筒带上,要是老井里有东西,我们就能看见了。
对了,你画的稻田地图能不能借我看看?
我怕到时候找不到老井的位置。”
我赶紧把画夹里的稻田地图找出来,那是我昨天熬夜画的,把稻田里的小路、老井的大概位置都标了出来。
我把地图递给小娜,她小心地折好,放进连衣裙的口袋里,又把剩下的一块艾草糕塞给我:“拿着,明天探路的时候吃。”
夕阳把河水染成了橘红色,岸边的柳树影子拉得很长。
我抱着画夹,手里攥着艾草糕,看着小娜蹦蹦跳跳地走回杂货铺,心里忽然不那么慌了 —— 以前我总是一个人躲在旧船里画画,现在好像有了个可以一起找答案的朋友。
我低头看了看画夹里的木工刨,刨刃上的 “赵” 字在夕阳下泛着光。
赵伯到底去了哪里?
老井里又藏着什么秘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水果糖,糖纸在手里揉出沙沙的声音,忽然觉得,这个秋天的青溪镇,好像要发生点不一样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