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侯府后花园的紫藤萝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穗垂落如瀑,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沈清辞跪坐在软垫上,指尖捏着一支狼毫,正对着宣纸上的 “平安” 二字凝神。
“阿辞,小心墨溅到衣上。”
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清辞还没回头,手腕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扶住。谢昀半蹲在她身侧,指腹擦去她袖口沾到的一点墨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瓷。
沈清辞是永宁侯府唯一的嫡女,自小被捧在掌心长大,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却又因侯府的教养,多了几分骨子里的矜贵。而谢昀,是十年前被接入侯府的质子 —— 他的故国早已覆灭,永宁侯感念旧恩,便将他收留在府中,对外只称是远房侄子。
两人年岁相仿,自谢昀入府起,便形影不离。沈清辞教他认汉字,他便护着她不被府里的恶奴欺负;她怕打雷,每逢雨天,他总会悄悄守在她的窗外,直到她睡熟才离开。府里的人都知道,嫡小姐身边,永远跟着一个沉默寡言却眼神专注的谢昀。
“阿昀,你看我写的‘平安’,好不好?” 沈清辞举起宣纸,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谢昀低头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又抬眼望向她眼底的笑意,喉结轻轻滚动:“好,比上次又进步了。”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刻,是一只展翅的鹤,“给你的,听说鹤能保平安。”
沈清辞接过木鹤,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 那是他这些年偷偷练剑磨出来的。她知道谢昀一直没放下故国,也没放下习武,只是在侯府,他始终收敛着锋芒,像一头隐忍的狼,只在无人时才会露出爪牙。
“阿昀,” 沈清辞忽然握住他的手,声音低了些,“父亲今日说,宫里可能要给我指婚了。”
谢昀的手猛地一僵,眼底的温柔瞬间被阴霾覆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质子而已,连留在侯府都是仰人鼻息,根本没资格对永宁侯的嫡女有任何念想。可这些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他将沈清辞刻进了骨血里,听到 “指婚” 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会是…… 太子吗?” 谢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近来京中流言四起,太子萧煜残暴嗜杀,却因是皇后嫡子,深得皇帝宠爱。若是沈清辞被指婚给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眼眶微微发红。她知道谢昀的顾虑,也知道自己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侯府虽贵,却也需依附皇权,她这个嫡女,从出生起就是家族利益的棋子。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紫藤萝的花瓣不断飘落,落在他们的发间、衣上,像是无声的叹息。
三日后,圣旨如期而至。传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侯府正厅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宁侯府嫡女沈清辞,温婉贤淑,端庄大方,特指婚于皇太子萧煜,择日完婚。另,赐远房侄谢昀,前往北疆参军,为国效力,即刻启程。钦此。”
“即刻启程” 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得谢昀浑身冰凉。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永宁侯 —— 侯府的父亲,明明知道他与沈清辞的情意,却还是为了家族荣耀,亲手将他们推向深渊。
沈清辞脸色惨白,手中的帕子被攥得变了形。她看着谢昀,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 —— 她是侯府嫡女,不能在人前失态。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翻江倒海,上前一步,叩首接旨:“臣,谢昀,遵旨。”
他起身时,目光与沈清辞相撞。那一眼里,有不舍,有不甘,有心疼,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 “等我”。沈清辞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单薄却挺拔,像是要走向无边的黑暗,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当晚,谢昀趁着夜色,悄悄来到沈清辞的院落外。他没有进去,只是将一个平安符挂在院门上 —— 那是他用自己的头发混着红绳编的,据说能护人周全。他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听到院内传来压抑的哭声,才狠了狠心,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辞第二天看到平安符时,哭得几乎晕厥。她把平安符紧紧贴在胸口,像是握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她不知道,这一别,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