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窘迫的抉择我叫林磊,十九岁,大一新生。大学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比我想象中要烧得快得多。周五下午,室友们吵嚷着晚上要去新开的那家KTV“团建”,
AA制,人均一百五。我盯着手机里只剩下两百零三块二毛的余额,喉咙发紧。一百五,
够我吃一个星期食堂了。“磊子,愣着干嘛?走啊,听说那家音响贼拉风!
”室友大刘搂住我脖子,大大咧咧地喊。“我……我就不去了吧。”我挤出一点笑,
手指无意识地在廉价的牛仔裤上摩擦,“有点……不太舒服。”“咋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另一个室友凑过来。“真没事,就是有点累,你们去吧,玩得开心点。”我摆摆手,
拿起一本高数书,假装要学习。他们又劝了几句,见我真没兴致,也就作罢,
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出去了。宿舍门关上的瞬间,喧闹被隔绝,
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寝室,还有那本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的高数书。
一种混合着窘迫和自卑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上来。一百五。
我爸得顶着大太阳送多少单外卖才能挣回来?对,我爸,林国强,是个外卖员。
我知道这工作不丢人,凭力气吃饭。但当我坐在光鲜亮丽的大学教室里,
看着周围穿着AJ、用着最新款iphone的同学,
再想到我爸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卖服,被风吹日晒搞得黝黑粗糙的脸,
还有那辆总是哐当作响的旧电动车……那种强烈的对比,像根针,时不时就扎我一下。
尤其是,我们班的富二代赵坤,上次看见我爸给我送落下的资料时,那眼神里的戏谑和轻蔑,
几乎能把我烧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我爸。 “小磊,周末了,吃点好的。钱还够吗?
爸刚给你转了三百。” 后面跟着一个微信自带的微笑表情,他总觉得这个表情代表慈祥。
我看着那转账提示,鼻子猛地一酸。刚刚还在为一百块纠结,
此刻这三百块却烫得我手心发疼。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又是怎么省下来的。
可能是少抽了一包烟,可能是中午啃的白馒头而不是买个盒饭。“够了,爸。你别总给我转,
自己吃点好的。”我飞快地打字回复。 “没事,爸好着呢。你好好学习就行。
”他回得很快,仿佛一直在等我消息。我没再回,把手机扔在床上,心里堵得慌。晚上,
我还是被大刘他们半拉半拽地拖出了门。不是因为我想通了,而是赵坤也在,他斜着眼看我,
说:“林磊,不是吧?一百五都掏不起?要不我请你?
”他语气里的施舍意味让我血往头上涌。年轻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在那一刻压倒了对现实的清醒认知。“谁用你请?我去!”我梗着脖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二 的羞辱那家KTV确实豪华,霓虹闪烁,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香水的混合味道。
包厢里,鬼哭狼嚎的歌声、骰子撞击声、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赵坤是绝对的主角,
他开了最贵的套餐,啤酒、果盘、小吃摆满了桌子。他搂着班花,拿着麦克风,意气风发。
有人过去敬酒,谄媚地叫着“坤少”。我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显得格格不入。
手里的啤酒是苦的,心里的悔意是涩的。一百五,就买来自取其辱和坐立难安。
我脑子里全是我爸可能在爬楼送餐的画面。“哎,你们谁点了外卖吗?
”大刘突然喊了一嗓子,“刚才服务员说有个送外卖的找过来,说是谁手机打不通。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出手机。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我爸。刚才包厢太吵,
根本没听见。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我。我爸怎么会送到这里来?他知道我在这?
还没等我想明白,包厢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外卖服,
头上戴着黄色头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快餐logo的袋子。
头盔下的脸黝黑,皱纹里夹着汗水和疲惫,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在昏暗炫目的灯光里努力辨认着。不是我爸又是谁?时间好像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
齐刷刷地投向我。惊讶,好奇,然后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玩味。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的羞耻感,把我钉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我怎么也没想到,
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和我爸见面。赵坤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夸张地笑了起来,
语气里的嘲讽能滴出水:“哟?林磊,这不是你爸吗?叔叔这是……体验生活,
给你送夜宵来了?”班花和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窃笑起来。我爸显然也看到了我,
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局促不安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外卖袋子往身后藏了藏,那动作笨拙又刺眼。他朝着我的方向,
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甚至称得上卑微的笑,声音干涩:“打……打你电话没接,
我刚好有单送到这附近,
看地址就是这个房间……就、就想着顺路看看你是不是在这玩……”他的解释苍白无力,
更像是在给我,也给他自己找一个不那么难堪的理由。那一刻,
我所有的自卑、窘迫、对现实的不满,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猛地站起来,
因为动作太大,撞倒了桌上的空啤酒瓶,哐当一声脆响,格外刺耳。我几步冲到他面前,
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汗味和风尘仆仆的气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语气却像结了冰,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埋怨:“谁让你来的?!你送你的外卖,
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还嫌我不够丢人吗?!”我爸脸上的那点卑微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然后一点点碎裂开来。他看着我,眼神里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受伤和茫然,
像是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孩子。他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慢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灰尘的旧运动鞋尖。那袋子外卖,
还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赵坤看戏看得更来劲了,吹了个口哨:“哇哦,林磊,
牛逼啊,这么跟你爸说话?”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在我脸上。我看着我爸低垂的头颅,
花白的头发从头盔边缘刺眼地露出来,那身蓝色的外卖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酸涩和后悔瞬间涌上来,几乎要让我窒息。
但年轻人的虚荣和那股邪火,压过了这一刻的心疼。我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他,
对着赵坤他们,尤其是对着班花,
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刻意装出来的轻松语气说:“没什么,送错了。
我们继续玩我们的。”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坐回沙发最里面,抓起桌上的啤酒瓶,
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液冰冷苦涩,一路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我爸。他像一尊雕塑一样,在原地又站了几秒钟。然后,
极其缓慢地、默默地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包厢。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也仿佛隔绝了我和他之间某种重要的东西。包厢里的音乐再次响起,
赵坤的笑声格外刺耳。没人再提刚才的事,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我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喧嚣,耳朵里只有我爸离开时,那沉重又无声的脚步,一步一步,
都踩在我的心上。那袋他原本想“顺路”带给我的“夜宵”,他最终还是没有留下。
三 父亲的沉默那天之后,我好几天没跟我爸联系。他也没给我发微信,没给我打电话。
那三百块转账,静静地躺在我的余额里,我不敢用,也觉得不配用。
愧疚像藤蔓一样日夜缠绕着我。我一遍遍回想他当时受伤的眼神,低垂的头,
还有那件蓝色的衣服。我恨赵坤的刻薄,更恨自己的***。我甚至想,当时如果我接起电话,
或者大大方方地承认那是我爸,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周末晚上,
我实在憋得难受,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在老家,身体不太好。电话里,
我妈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唠叨和关心:“小磊啊,吃饭没?学习累不累?钱够不够花?
你爸前天给我打电话,还说这个月跑得不错,让你别省……”我心里一紧,
状若无意地问:“爸……他最近怎么样?”“他啊,还不是那样,拼得很。说你要上大学,
用钱的地方多,得多跑点。”我妈叹了口气,“就是前几天好像有点着凉,咳嗽,
我说让他歇一天,他不听,说午高峰单子多,价钱好……”我的心又沉了下去。着凉?
是不是那天晚上……挂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我和我爸的合影——那是高考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拍的,
他笑得满脸褶子,比我还高兴,紧紧搂着我的肩膀。我深吸一口气,
终于给我爸发了条微信:“爸,那天……对不起。你咳嗽好点没?”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以往我给他发消息,他再忙,也会抽空回个“没事”、“好”、“在忙”。这一次,
一直没有回音。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我心里蔓延。但我又安慰自己,
他可能只是还在生我的气,或者跑单太忙,没看手机。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正在上课,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疯狂震动。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挂断了。
它又不依不饶地响起来。一种强烈的心悸感让我不得不弯下腰,偷偷从后门溜出教室,
接起了电话。“喂?是林磊吗?”一个焦急的、完全陌生的女人声音。“我是,您哪位?
”“我这里是东区交警大队!你父亲是不是林国强?
身份证号是XXXX……”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后面的话几乎听不清了,
般的词语——“送外卖”、“晕倒”、“人民医院”、“赶紧过来”……手机从我手里滑落,
砸在走廊冰冷的地砖上,屏幕碎裂开来,像极了我那一刻的心脏。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发疯似的冲出教学楼,拦了辆出租车,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去……去人民医院!快!
师傅,求你快一点!”一路上,我的手脚冰冷,不停地发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
晕倒?怎么会晕倒?严不严重?是因为咳嗽吗?还是累的?是不是那天晚上我气的?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四 的绝望冲进医院急诊室,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来。一片混乱和嘈杂中,我看到了那个给我打电话的女交警,
还有几个穿着外卖平台工服的叔叔阿姨,围在一张急诊床前。我踉跄着扑过去。
我爸躺在那里,双眼紧闭,脸色是吓人的灰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他甚至还穿着那身蓝色的外卖服,胸口被剪开了,贴着各种监护仪的电极片。
那顶黄色的头盔被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沾着些许泥点。一个医生正在旁边记录着什么。“爸!
”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站点的负责人的大叔赶紧扶住我:“孩子,别急,医生在看了,
在看了……”“怎么回事?!我爸他怎么了?!”我抓住大叔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老林他……哎……”大叔重重叹了口气,“说是送到‘锦绣花园’那一片,
上楼的时候还好好的,下来刚走到电动车旁边,人突然就不行了,
直接栽地上了……幸好有个路过的医生看到了,赶紧做了急救,
又叫了120……”女交警在一旁补充:“我们调了监控,排除了交通事故。初步看,
应该是突发性的……像是过度疲劳导致的。”过度疲劳……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在我的心上。我看着我爸毫无生气的脸,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越来越瘦削的肩膀,深陷的眼窝,
每次视频时掩饰不住的疲惫,还有那总是说“没事,爸不累”的轻松语气……我真是个畜生!
我瞎了吗?!我为什么只在乎我那点可悲的自尊心,却从来没真正关心过他累不累?!
我猛地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孩子!
你别这样!”外卖大叔赶紧拉住我的手。就在这时,医生抬起头,
眉头紧锁:“病人情况很危险,急性心梗,伴有严重的心力衰竭,需要立刻手术!家属呢?
签字!”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颤抖着手,
在那张冰冷的、写满了各种可怕风险的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每一笔,
都重如千钧。手术室的门在我面前沉重地关上,红灯亮起。那盏红灯,像烧红的烙铁,
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烙在我的灵魂上。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剧烈的崩溃,
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外卖平台的叔叔阿姨们低声安慰着我,
说着“老林是好人”、“太拼了”、“会没事的”之类的话。那位女交警没有离开,
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透明证物袋装着的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
是我爸的手机。“这是在现场发现的,可能……可能对你父亲的情况有帮助。
”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我们发现的时候,手机屏幕是亮着的,
界面是……你的微信聊天窗口。上面还有一行没打完的字……”我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地看着她。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一些:“写的是——‘小磊,
爸今天……’后面就没下文了。”“爸今天……”今天怎么了?今天跑了很多单?
今天天气不好?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今天……想我了?那未完的话,
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巨大的悔恨和悲痛像海啸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恨不得回到KTV那个晚上,掐死那个虚荣又***的自己!我算什么儿子?
我配得上他这么拼命吗?!我颤抖着接过那个冰冷的证物袋,指尖触碰着碎裂的屏幕,
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最后的一丝温度。我死死盯着那未发送的消息,心痛得无法呼吸。
女交警沉默了一下,又拿出另一个小小的、用密封袋装好的东西,
递给我:“这个……是从你父亲上衣内衬口袋里找到的,紧紧贴着胸口放着。
可能……很重要。”那是一个很小的、已经泛黄的塑料照片卡套,边缘磨损得厉害,
看得出来经常被摩挲。我用袖子胡乱抹掉眼泪,哆嗦着打开密封袋,取出那个小卡套。里面,
是一张更小的、裁剪过的老照片。照片上,
一个穿着朴素军装后来我知道那并非普通军装的年轻男人,意气风发,眼神锐利如鹰,
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容。他站在一台我从未见过的、充满精密感的庞大设备前。
我几乎认不出那是我爸。照片背面,
用钢笔写着一行遒劲有力、与我爸后来那小心翼翼笔迹完全不同的字:“于‘龙吟’基地。
国之重器,隐姓埋名,此生无悔。——林国强”“龙吟”基地?国之重器?隐姓埋名?
我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爸?一个……外卖员?和这些词汇有什么关系?
这照片是怎么回事?是他捡的吗?还是……就在我完全陷入混乱和震惊时,手术室的灯,
熄灭了。五 龙吟的秘密医生率先走出来,表情凝重,摘掉口罩。我立刻爬起来,
冲过去,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医生!我爸他……”“手术暂时成功了,命保住了。
”医生的第一句话让我几乎虚脱,但他接下来的话又把我打入冰窟,
“但是……情况很不乐观。长期过度劳累,身体透支太严重了,心脏功能衰竭得很厉害。
后续……需要最好的设备和药物维持,而且,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