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承撑着柄黑檀木伞站着 “观古斋” 的雕花木门檐下,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上的饕餮纹 —— 那是父亲周振邦留给他的旧物,木质纹路里还嵌着东南亚雨季的潮气。
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橱窗上,晕开一层薄雾。
橱窗里摆着尊半尺高的青瓷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被水汽糊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是康熙年间的民窑精品。
周砚承的目光没在瓷瓶上停留,反倒落在橱窗角落那尊蒙着薄尘的铜佛上 —— 那是他三天前从瑞士联合银行私人保管箱里取出来的,万历年间的造像,佛身泛着氧化后的哑光青铜色,半睁半闭的佛眼像是早把这街面上的冷暖看透了。
“周先生倒是比约定时间早了一刻钟。”
身后传来木门 “吱呀” 转动的声响,老周端着个紫砂茶盘从里间走出来。
他穿着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串着的星月菩提,每颗珠子都被盘得油亮。
“刚泡的凤凰单丛,还热着。”
周砚承收了伞,伞尖在门槛边轻轻磕了磕,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圈。
“老周,三年不见,您这观古斋倒还是老样子。”
他抬眼扫过店内的陈设 —— 博古架上的青花瓷、案头的古籍善本、墙挂的字画,连角落里那架老式座钟的摆锤节奏,都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老周把茶盘放在靠窗的八仙桌上,斟了杯茶汤推过来。
琥珀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晃了晃,香气瞬间漫开来。
“世道再变,我这小铺子也变不了。
倒是周先生,从华尔街回来,气场都不一样了。”
老周的目光落在周砚承左手拎着的黑色皮质公文包上,那包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低调的炭黑色,却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 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尊万历铜佛。
周砚承没接话,伸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拉链拉开时发出轻微的 “咔嗒” 声。
他小心翼翼地将铜佛捧出来,放在铺着红绒布的茶盘旁。
铜佛入手冰凉,佛身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是在传递某种隐秘的信号。
“老周,您看看这个。”
老周放下茶杯,凑过去仔细端详。
他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个放大镜,对着佛身一寸寸地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佛…… 是万历年间的官造吧?
你看这衣褶的纹路,还有佛座下的‘大明万历年制’款识,都是宫里造办处的手艺。”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佛身,突然顿了顿,“等等,这佛身上怎么还有字?”
周砚承俯身,用指尖点了点佛肩处的纹路:“您再看这里,还有佛胸、佛臂 —— 是七个国家的债券代码。”
他指着佛肩那串细密的刻痕,“HK0386,这是香港离岸债的标识,对应的是东亚能源的股票代码。”
接着又指向佛胸,“UK1234,伦敦贵金属交易联盟的黄金账户代码;US5678,是美国国债期货的合约编码……”老周的放大镜停在佛掌处,那里刻着串更细小的字符:“SG890123”。
“这串是……新加坡星展银行的账户前缀。”
周砚承的声音沉了些,“我父亲当年在新加坡开的离岸账户,前缀就是这个。”
他指尖摩挲着那串字符,指腹能感受到刻痕里的尘埃 —— 那是二十多年的时光,是父亲跳楼前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线索。
老周放下放大镜,端起茶杯喝了口,却没尝出茶味。
“周先生,你父亲的事…… 我这些年也没少打听。”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窗外的雨声听去,“1997 年那阵,东南亚金融危机闹得凶,你父亲掌管的华侨银行债券部出了笔十五亿美金的坏账,后来就……不是坏账。”
周砚承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是有人伪造了信托文件,把那笔钱转走了。
老周,您当年是我父亲的档案管理员,应该知道些内情。”
老周的手指在茶盘边缘轻轻敲了敲,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顾明远最近在筹备东亚能源的离岸债券发行,规模二十亿美金。”
他抬眼看向周砚承,眼神里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听说他找了洛氏财团做背书,还给债券评了 AA + 的评级。”
周砚承的指尖猛地顿住。
顾明远 —— 顾氏跨国银行的主席,当年父亲跳楼后,正是他以 “债务重组” 的名义,吞并了华侨银行的债券业务,如今又要染指东亚能源的债券。
“洛氏财团?”
他皱起眉,洛氏是欧洲老牌金融财团,在全球私人银行领域势力极大,顾明远能拉上他们,看来这次的债券发行没那么简单。
“没错,洛氏伦敦分行给的评级报告,说是东亚能源的页岩油储备足够覆盖债券本息。”
老周端起茶杯,却没喝,“但我听说,东亚能源的实际负债率己经超过六成了,哪能撑得起 AA + 的评级?
这里面肯定有鬼。”
周砚承拿起铜佛,佛身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
“老周,您是说,顾明远这次发行债券,和当年我父亲的事有关?”
老周没首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博古架旁,从最上层取下个小小的锦盒。
他打开锦盒,里面放着枚铜钱 —— 乾隆年间的五帝钱,铜绿里泛着温润的光。
“你父亲当年离开华侨银行前,把这枚钱交给我,说要是有一天你回来问起旧事,就把这个给你。”
他把铜钱递给周砚承,“你看铜钱背面的纹路。”
周砚承接过铜钱,对着灯光仔细看。
铜钱背面的满文纹路里,竟嵌着个极小的 “佛” 字。
“这是……那尊铜佛的掌心,其实还有字。”
老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只是被铜锈盖住了,得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显出来。
你父亲当年说,那字里藏着能掀翻顾明远的东西。”
就在这时,周砚承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寰球私人银行香港分行筹备组的电话。
“喂?”
“周总,好消息!
香港金管局刚刚批了我们的开业许可,明天就能拿到营业执照!”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周砚承的眼神亮了亮。
寰球私人银行是他在华尔街创立的,这次回香港,就是要靠着这家银行,一步步查清父亲的旧案,把顾明远欠周家的都拿回来。
“知道了,明天我过去一趟。”
他挂了电话,看向老周,“老周,我的银行明天就能拿到执照了。”
老周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那可真是巧了,顾明远的东亚能源债券路演,定在后天上午,就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
他的目光落在铜佛上,“这尊佛,说不定就是你打赢这第一仗的关键。”
周砚承把铜佛放回公文包,拉链拉到一半时,突然停住了。
他想起刚才老周说的话 —— 铜佛掌心有字,藏着能掀翻顾明远的东西。
“老周,那药水……我这儿没有。”
老周摇了摇头,指了指橱窗里那尊青瓷瓶,“但我知道,有个人能配出来。
不过那人在新加坡,你得亲自跑一趟。”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顾明远的儿子顾天宇,昨天去了趟东南亚信托公司,好像在查什么账户。”
周砚承的心脏猛地一跳。
东南亚信托公司 —— 父亲当年的离岸信托,就是在新加坡的东南亚信托公司设立的。
顾天宇去查账户,难道顾明远己经察觉到他回来了?
雨还在下,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老周看了眼墙上的座钟,时针己经指向下午六点。
“周先生,时候不早了,我这铺子也该关门了。”
他起身收拾茶盘,“那尊铜佛你可得收好,顾明远的人眼尖得很,别被他们盯上了。”
周砚承拎起公文包,铜佛在包里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老周,谢了。
改日我再来看您。”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橱窗里的铜佛 —— 佛眼依旧半睁半闭,像是在等着他揭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推开门,雨丝又缠了上来。
周砚承撑开伞,转身走向街尾。
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和雨水中的倒影重叠在一起。
他摸了摸公文包里的铜佛,掌心传来的冰凉让他更加清醒 —— 顾明远的债券路演、洛氏财团的背书、新加坡的神秘药水、顾天宇查的信托账户…… 这一切像是一张网,而他,才刚刚摸到网的边缘。
走到街角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跟着他。
周砚承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拐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弄。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墙上的霓虹灯招牌透过雨雾投下斑驳的光。
他贴着墙根走,耳朵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 脚步声还在,而且不止一个。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准备拨给提前安排好的安保人员。
就在这时,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周砚承回头看了眼,巷口空荡荡的,只有雨丝在灯光下飘着。
是他太敏感了?
还是对方己经察觉到了?
他没再多想,快步走出巷弄,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
“开车,去中环。”
他对司机说,目光透过车窗看向窗外的摩罗街 —— 观古斋的灯还亮着,老周应该还在收拾铺子。
轿车缓缓驶离,周砚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铜佛上的七国代码、老周说的 “佛掌有字”、顾明远的债券计划…… 这第一仗,他必须打赢。
不仅为了父亲的冤屈,更为了那些被顾明远算计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在观古斋里,老周正站在博古架前,手里拿着那枚乾隆铜钱,对着灯光出神。
而博古架的阴影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拿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顾总,周砚承己经取走了铜佛,还和老周聊了半个多小时…… 是,我知道了,会继续盯着他。”
手机挂断,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后门的雨幕里。
老周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后门,轻轻叹了口气。
他拿起桌上的铜佛,用指尖拂过佛掌处的铜锈,眼神复杂 ——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