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我躺在寝殿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本从民间淘来的话本子,看得正入神。
书里说,前朝有位公主,养了三千面首,夜夜笙歌,荒淫无度。
我咂咂嘴,有点羡慕。
作为当朝长公主,别说三千面首,我就一个,还是个天天想着怎么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的赘婿驸马。
他叫萧珏,前朝的太子爷。
长得是真不错,眉眼锋利,鼻梁高挺,不说话的时候,清冷得像昆仑山顶上那捧终年不化的雪。
可惜,脑子不太好。
或者说,业务能力太差。
“殿下,该歇息了。”贴身宫女青鸢走过来,想替我放下帐幔。
我抬了抬手,示意她等等,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那扇雕花木窗。
窗户纸上,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动了动。
紧接着,一根细细的竹管,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缝里捅了进来。
青鸢脸色一白,刚要惊呼,我一个眼神递过去,她立刻捂住了嘴,浑身僵硬。
我淡定地翻了一页书。
来了来了,我那便宜驸马的每月固定项目——谋杀亲妻。
上个月,他想在我的茶里下毒,结果买到了假药,那“鹤顶红”是拿面粉做的,齁甜。
上上个月,他想在寝殿里放毒蛇,结果那蛇看见我榻上的金丝软枕,以为是同类,盘上去睡着了。
这个月,总算有点长进,知道用迷香了。
我看着那细细的竹管,很有耐心地等。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啥动静没有。
又过了一炷香,还是没动静。
我有点不耐烦了,冲窗外喊了一嗓子:“萧珏,你那迷香是不是受潮了?”
窗外的黑影猛地一僵,竹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叹了口气,对青鸢说:“去,把驸马爷请进来,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青鸢一脸“您在逗我”的表情,但还是躬身退下,绕到殿外去“请人”了。
很快,萧珏就被“请”了进来。
他换下了那一身夜行衣,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长发披散着,俊美的脸上结着一层寒霜。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小火苗,一半是屈辱,一半是愤怒。
他站在殿中央,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凤凰。
“说吧,”我放下话本子,坐起身,懒洋洋地问,“这次的行动,预算多少?人手几个?行动方案是什么?复盘一下。”
萧珏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扒了裤子。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萧珏,杀人是很费力气的。把你的尸体拖出去,得两个太监吧?在后山挖个坑,又得两个吧?还得给你编个暴毙的理由,安抚你那些前朝的旧部,这得多少人动脑子?我懒。”
他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他站在原地不动,眼神里满是警惕。
我叹气:“算了,我过去。”
我从软榻上下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我得仰着脸看他。
“萧珏,”我看着他那双能溺死人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的谋反事业,就像扶不起来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
他的拳头瞬间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的联络人,是城西卖豆腐的王***子,对吧?他每次给你递情报,都藏在豆腐里。可他不知道,他老婆有给你绣的荷包。”
萧珏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武器库,在城南的破庙里。看门的老和尚是你的人。可那老和尚有个毛病,一喝酒就爱跟人吹牛,说自己年轻时是前朝的将军。”
萧.珏的脸色开始发白。
“还有你那个所谓的‘死士’团队,一共七个人。三个是我的人,两个是京兆尹的人,一个是西厂的探子,剩下一个……是个真傻子,以为你们是去劫富济贫的。”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HR长D地说:“你看,你的团队,从上到下,都是筛子,四面漏风。就你这点业务水平,别说谋反了,创业都得赔光裤衩。”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满是破碎的绝望。
是挺可怜的。
背负着国仇家恨,结果发现自己忙活了半天,就是个笑话。
但我不是来安慰他的。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在他面前展开。
“所以,我决定给你换个工作。”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张纸。
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双面间谍雇佣合同》。
萧珏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那张纸,眼神活像见了鬼。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意思很简单,”我把那份新鲜出炉的合同塞进他手里,指着上面的条款,开始逐一介绍,“甲方,大邺长公主李沧月,也就是我。乙方,前朝太子萧珏,也就是你。”
我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平时跟户部尚书扯皮的专业精神。
“合同内容:从即日起,乙方萧珏,正式受雇于甲方李沧月,担任‘反贼联盟首席卧底顾问’一职。”
萧珏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没理他,继续念:“乙方的主要工作职责,包括但不限于:第一,主动联系、积极渗透、并成功打入各大反贼组织内部;第二,定期向甲方提交工作报告,汇报反贼组织的内部结构、人员名单、行动计划及财务状况;第三,在必要时,配合甲方,对反-动势力进行精准打击和定点清除。”
萧珏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至于薪资待遇嘛……”我笑眯眯地指着最下面一行,“月薪,白银三十两,折合铜钱三千文。包吃包住,五险一金……哦这个没有,但是年底有双薪,绩效突出者,另有奖金分红。”
我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工伤全包。你要是在卧底期间,被别的反贼打残了,我负责给你治。被打死了,我负责给你风光大葬,再给你那些旧部一笔抚恤金,让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李!沧!月!”
他终于爆发了,一把将那份合同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瞪着我,“你这是在羞辱我!我萧氏一族的血海深仇,岂是区区三十两白银可以收买的!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吼得中气十足,很有前朝太子的风范。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慢悠悠地问:“所以,你这个月的迷香,花了多少钱买的?”
萧珏的怒吼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我掰着手指头给他算账:“城西王***子的豆腐,一文钱一块,他一个月给你递三十次情报,就是三十文。城南破庙的香火钱,你每个月给十两银子吧?还有你那七个‘死士’,就算一人一月二两银子的安家费,又是十四两。”
我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总结道:“不算武器、毒药这些耗材,你每个月的基本运营成本,就高达二十四两三十文。我问你,你哪来的钱?”
萧珏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不说话了。
“让我猜猜,”我绕着他走了一圈,“是你偷偷当掉了前朝皇后留给你的那块玉佩?还是卖了你父皇御赐的那把短剑?”
他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掩饰不住。
“萧珏啊萧珏,”我摇了摇头,叹息道,“谋反,是一项非常烧钱的事业。你这点老本,够你折腾几回的?下个月怎么办?下下个月呢?总不能让你那帮兄弟们饿着肚子跟你闹革命吧?”
他沉默了。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捡起地上那团被他揉得皱巴巴的合同,小心翼翼地抚平。
“现在,我们来谈谈这份工作的优越性。”我把合同重新递到他面前,“首先,解决了你的资金问题。月薪三十两,足够你维持团队的日常开销,甚至还能有点结余,给你自己买两件新衣服。”
“其次,解决了你的安全问题。你顶着我驸马的名头,谁敢动你?你出去跟反贼接头,我给你打掩护,说是去郊外散心。多安全,多体面。”
“最重要的一点,”我凑近他,压低了声音,“我,可以为你提供最精准的‘客户’信息。”
他一愣:“客户?”
“对啊,”我理所当然地说,“那些真正对朝廷有威胁、成天想着搞事情的反贼,就是你的‘客户’。你打入他们内部,摸清他们的底细,然后……把他们的信息‘卖’给我。我出钱,你出人,我们这是双赢。”
他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在听天书。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把他们都抓了,不是更简单?”
“简单?”我笑了,“萧珏,野草是除不尽的。今天抓了张三,明天还会有李四。堵不如疏。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深入他们内部、看清他们所有底牌的人。这个人,必须和他们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理想’。”
我指了指他:“你,前朝太子,这个身份,就是最好的投名状。他们会信任你,接纳你。而你,只需要把他们的信任,打包卖给我。”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有震惊,有迷茫,有屈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当然,”我拍了拍他的手背,那手冰凉,“你可以选择不接受。然后,明天早上,京兆尹就会‘不小心’搜查城南破庙,王***子也会‘不小心’说漏嘴。你和你的兄弟们,会一起在菜市口,整整齐齐。”
他身子一颤,眼中的火焰彻底熄灭了。
我把合同塞回他手里,转身走回软榻,重新拿起我的话本子。
“给你一夜时间考虑。明天早上,给我答复。”我打了个哈欠,“青鸢,关灯,睡觉。”
青鸢应了一声,吹熄了蜡烛。
寝殿里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
萧珏站在那片月光里,像一尊孤寂的玉像,久久没有动弹。
我知道,他没得选。
因为一个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老板,是没有资格谈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