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渊祠夜无月,张三娘掌着盏昏黄的灯,在空荡的屋子里转着圈,
烛火映得她影子在墙上游动,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枯叶。“君郎,你在何处?
”她的声音沾着泪意,落在寂静里,竟惊起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她没察觉,
身后正飘着个孤魂。沈郎君面容惨白,双目空洞得能映出烛火的残影,
周身寒气让烛焰微微发颤——可凡眼看不见阴阳两隔的他,只能任由他跟着自己的脚步声,
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日子熬成了药渣。张三娘的脸颊凹下去,
原本红润的唇瓣裂了细纹,夜里枕巾总被泪水浸得发沉。她常坐在窗边,
摸着沈郎君生前穿的青衫,指尖一遍遍蹭过衣襟上绣着的并蒂莲,直到天光将青衫染成浅灰。
这场苦等,终在一个暴雨夜画了句号。狂风撞着窗棂,暴雨砸得瓦片响,张三娘躺在床上,
气息弱得像风中残烛。她望着帐顶,忽然轻轻笑了——终于能去见他了。
屋内烛火猛地晃了晃,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黑暗里,沈郎君的身影渐渐凝实,他伸出手,
却只穿过了妻子的发丝。“三娘。”他的声音空灵得像雾,张三娘猛地睁开眼,
泪水瞬间涌出来。她挣扎着抬起身,枯瘦的手穿过丈夫的魂魄,
却死死攥住了那片虚无:“君郎……我找你好苦。”两道魂魄相拥着飘向地府。
阴风卷着鬼哭掠过,沈郎君将妻子护在身后,避开那些面目狰狞的孤魂。
直到阎罗殿的幽光刺破黑暗,殿内腐臭混着寒气扑面而来,牛头马面持着钢叉立在两侧,
钢尖反光刺得人眼疼。“尔等见了阎王,还不下跪?”牛头的喝声震得地砖嗡嗡响,
夫妻二魂腿一软,双双跪倒在地。阎王坐在高座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二人时,
却藏了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你二人情缘未了,故等张娘子寿终,才让你们结伴而来。
”“谢阎王成全。”二人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可知为何成全?”阎王忽然问。
见二人摇头,他叹了口气,声音沉了几分:“十年前饥荒,本王有个后人饿得只剩一口气,
是张三娘施粥救了他,还把仅有的粗粮分给他吃。那孩子后来中了科举,感念恩情,
帮沈郎君得了状元位,却没料到他归乡时遭了难。孩子愧疚,求祖先还恩,
本王便化道人为你赐了引魂灯——那句‘以血为油,燃灯引路’,原是为今日留的念想。
”夫妻二魂怔住,再叩首时,额头已沾了地府的湿冷。“如今给你们两个选择。
”阎王话锋一转,“要么投个好胎,来世再续缘;要么留在地府当差,守着这幽冥秩序。
”沈郎君握住张三娘的手,魂魄相触时,竟有微弱的暖意。“我夫妻二人,只想相守,
不愿再分离。”他抬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原以为会触怒阎王,却见他忽然笑了,
笑声震得殿顶灰尘落下:“本王早料到此节。”他大手一挥,阎罗殿的景象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泛着黄光的河——黄泉水翻滚着,水面飘着零星白骨,腐臭之气扑面而来。
“此乃黄泉,能蚀骨肉消魂魄。但本王可施法让你们化作鬼鸳鸯,在此相伴永生,你们愿否?
”“愿!”二人异口同声,相视一笑时,泪水落在黄泉边,竟让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
他们携手踏入黄泉,冰冷的水流刚没过魂魄,阎王便念起咒语,指尖金光缠绕住二人。
沈郎君的身影渐渐缩成禽鸟模样,张三娘的裙摆也化作羽翼,不多时,两只鸳鸯浮在水面上,
红色羽冠在昏暗中像两簇跳动的火。它们挨在一起,尖喙相碰,似在诉说着未说完的话。
阎王望着它们,眼中竟也泛起水光。牛头马面别过脸,
钢叉上的寒光都软了几分——谁也没料到,这阴森地府里,竟能生出这般动人的情分。从此,
黄泉之上多了对鬼鸳鸯。它们时而在水面嬉戏,
溅起的黄水花里竟裹着微光;时而并肩立在浮骨上,望着远处沉寂的阎罗殿。
地府的鬼魂们渐渐摸清了规律,每逢月圆,便会悄悄聚到黄泉边,
听鸳鸯的鸣叫——那声音清越,能压过鬼哭,让心头的戾气淡几分。有个书生鬼魂,
生前为功名辜负了恋人,死后得知恋人郁郁而终,日日在黄泉边哭。直到听见鸳鸯鸣叫,
他忽然止住哭声,望着那对鸟儿喃喃道:“原来情能重过生死,是我糊涂了。”此后,
他便守在黄泉边,帮迷路的新魂指方向,成了地府里的“引魂书生”。百年后,
地府忽起异象。天空裂了道缝,紫气涌进来,一只白鹤载着白衣老者降临。“尔等情义感天,
特代天敕令:赐尔等永寿,不受轮回之苦。此黄泉,自今日起更名‘情渊’。”老者话音落,
情渊之水竟渐渐清澈,水面浮起细小的莲影,腐臭也化作了淡淡的莲香。又逢月圆夜,
血月映得情渊通红。无数鬼魂聚在岸边,静等鸳鸯鸣叫。忽然,一只年轻女鬼挣脱勾魂使者,
跌跌撞撞奔过来:“我梦里有个穿青衫的人,叫我‘阿芷’……”话音未落,
一只鸳鸯忽然朝她飞来,用喙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女鬼浑身一震,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火吞噬宅院时,沈青梧沈郎君挚友将她推开,自己被梁柱压住,
最后笑着说:“来世再见。”“是你……”女鬼泪如雨下,勾魂使者见状,
叹息着松了手:“此乃天意,你且回阳间,寿终之日,自有缘法相会。”女鬼离去后,
鸳鸯飞回情渊中央,落在一朵黑色莲花上。那花的花心泛着金光,像颗跳动的心脏。
老鬼们跪地叩首,新魂们含泪凝望——谁也没想到,这幽冥之地,竟因一对鸳鸯,
有了人间的暖意。后来,人间建起了“情渊祠”,祠里供着一对鸳鸯玉像。
痴情男女来此焚香,总能听见似有若无的鸟鸣。有人说,那是张三娘和沈郎君在回应,
若心诚,来世便能与所爱之人重逢。而情渊之上,两只鸳鸯依旧相守着。它们飞过幽冥的风,
掠过清澈的水,用千年的时光证明:真正的永恒,从不是长生不死,
而是纵化身禽鸟、魂归地府,也能牵着彼此的手,永远不放开。
2 鸳鸯茶舍情渊边的莲香一日比一日浓,连地府里最阴沉的角落,
都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那对鬼鸳鸯依旧每日在水面游弋,红色羽冠沾着水光,
飞过之处,连漂浮的白骨都似多了几分柔和。这日清晨,
情渊上空忽然飘来片异常的云——不是地府常见的灰黑色,而是带着淡淡霞光的暖白。
两只鸳鸯正梳理着羽翼,见此情景,双双抬起头,尖喙轻碰,似在交换疑惑。不多时,
云层里落下个小小的身影,轻飘飘地坠在情渊岸边,竟是个七八岁的孩童鬼魂。
孩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发髻,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
他刚落地,就被地府的阴风冻得一哆嗦,大眼睛里满是惶恐,左右张望时,
忽然瞥见水面上的鸳鸯,顿时忘了害怕,迈开小短腿跑过去,
趴在岸边小声问:“你们……是天上的鸟儿吗?”鸳鸯对视一眼,缓缓游到岸边。
那孩童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轻轻念叨:“我叫阿豆,我娘说,
等我找到会发光的鸟儿,就能见到她了……”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滴在情渊水里,
竟泛起一圈细碎的金光。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女鬼匆匆跑来,看见阿豆,顿时松了口气,
快步上前将他抱在怀里:“阿豆,你怎么跑这么远?娘找你找得好苦!”阿豆埋在女鬼怀里,
委屈地蹭了蹭:“娘,我看见发光的鸟儿了,它们能带我找你吗?”女鬼抬头,
望见水面上的鸳鸯,先是一怔,随即眼眶就红了。她抱着阿豆,
对着鸳鸯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二位,若不是你们,阿豆怕是要在这地府里迷路了。
”鸳鸯轻轻鸣叫一声,似在回应,随后展开羽翼,朝着情渊深处飞去——那里,
隐约有一道微弱的光,像是在指引方向。女鬼抱着阿豆,顺着光的方向往前走。不多时,
便看见一座小小的木屋,木屋外种着几株地府罕见的青草,门前挂着块木牌,
上面刻着“引魂居”三个字。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鬼魂正坐在门前看书,见他们来,
起身笑道:“你们来了,我等你们许久了。”这书生,正是当年在情渊边醒悟的那一位。
自从那日听了鸳鸯鸣叫,他便不再执着于投胎,而是在情渊附近建了这座木屋,
专门帮迷路的新魂指引方向。女鬼抱着阿豆,走进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