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陆沉的眼皮子重得很,抬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白光刺眼。
他眯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
白的墙,白的顶,白的被子。
是在医院里。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像是睡了好久好久,睡得骨头都酥了。
他想动动手指头,费了好大的劲,那手指头才听话地勾了一下。
浑身都疼,说不出的不得劲。
“呀,宝宝你看,爸爸醒啦?”
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点惊喜。
这声音陌生得很,陆沉使劲想,也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他转过脖子,有点僵,慢腾腾地看过去。
床边坐着个年轻女人,长得挺好看,皮肤白,眼睛亮亮的,正低头对着怀里一个小娃娃笑。
那娃娃很小,软乎乎的,穿着蓝色的小衣服,正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口水亮晶晶的。
女人抱着娃娃,凑近了些,指着陆沉,对那小娃娃说:“看,是爸爸呀,宝宝叫爸爸。”
她抬起头,对着陆沉笑,眼睛弯弯的:“你可算醒了,真是吓死人了。”
爸爸?
陆沉更糊涂了。
他哪儿来的这么大一个儿子?
他盯着那女人看,看得眼睛都酸了,确实不认识。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挺漂亮,但没一点印象。
他想问问,这是哪儿,她是谁。
可一张嘴,喉咙里干得冒火,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啊啊”声,难听得很。
“哎呀,先别急着说话,”女人赶紧放下孩子,那小娃娃就自己在床上爬。
她转身倒了杯水,插了根吸管,小心地递到陆沉嘴边,“慢慢喝,润润嗓子。医生说了,你刚醒,不能急。”
陆沉含着吸管,吸了一小口。
水有点凉,顺着干得发疼的嗓子眼滑下去,舒服了一点。
他又吸了几口。
女人看着他喝,脸上还是笑着的。
这时,那小娃娃爬了过来,一把抓住陆沉的被角,咿咿呀呀地叫,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你看,宝宝多亲你。”女人说着,又把孩子抱过去,对着陆沉说:“你等着,我去叫医生!医生知道你醒了,肯定高兴!”
她说着就快步走出去了,脚步声嗒嗒嗒地响在走廊里。
屋里就剩下陆沉和那个小娃娃。
娃娃坐在床上,啃着手,瞅着他。
陆沉也瞅着娃娃。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理不清的麻线。
他最后记得什么?好像是开车……雨很大……对面有很亮的光照过来……然后就是一片黑。
没等他想明白,门又开了。
刚才那女人领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护士。
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眼镜,脸上挂着笑。
他走到床边,拿出个小手电筒,扒开陆沉的眼睛照了照。
“感觉怎么样?陆先生。”医生问,声音挺和气。
陆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整话,只能勉强发出点气声。
“没事,刚醒都这样,慢慢就好了。”医生点点头,收起手电筒,又拿听诊器在他胸口听了听。
“恢复得不错,真是奇迹啊。”医生说着,对旁边的女人笑了笑。
就在医生笑的那一下,陆沉看见他的嘴角飞快地往上扯了一下,眼睫毛也跟着快速眨了两下,那笑容一下子就收回去了,变得公事公办。
陆沉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点怪。
但这感觉一闪就过去了,他没力气细想。
“医生,他这……”女人有点着急地问。
“放心,苏女士,陆先生既然醒了,就是过了最难的关。后续好好复健,会好起来的。”医生说着,在病历板上写着什么,“昏迷了整整三年,能醒过来,已经是万幸了。”
三年?
陆沉猛地看向医生,又猛地看向那个被叫做“苏女士”的女人。
他昏迷了三年?
这怎么可能?
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很长的一觉,但怎么就有三年了?
苏婉——他现在知道她叫苏婉了——像是松了口气,连连对医生道谢:“谢谢医生,谢谢!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要注意的事,就带着护士走了。
苏婉高兴地转回身,对陆沉说:“听见没?医生都说没事了!咱们可以回家了!”
她说着,从墙边推过来一辆轮椅,“来,我扶你起来,咱们回家。”
陆沉像个木偶似的,被她扶着,艰难地挪到轮椅上坐下。
就这么几个动作,累得他直喘气,浑身冒虚汗。
苏婉给他腿上盖了条薄毯子,推着他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很长,灯光明晃晃的。
轮子压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苏婉一边推着他,一边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说宝宝最近会叫妈妈了,说家里的花该浇水了。
陆沉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被推着出了医院大门。
外面的阳光一下子扑过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
他看着眼前的街道,车子,高楼,彻底呆住了。
这地方,和他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街对面原来有个老书店,现在变成了一家亮闪闪的手机店。
路口那棵大槐树也没了,变成了一个圆形的花坛。
一切都变了样,陌生得让他心慌。
三年,原来三年真的能改变这么多。
苏婉推着他,走到一辆白色的轿车旁边,熟练地把他扶进副驾驶,又把轮椅收起来放进后备箱。
小娃娃已经安全地坐在后座的儿童椅里,自己玩着一个小铃铛。
车子开动了。
陆沉看着窗外的街景飞快地往后跑,那些陌生的招牌,陌生的楼房,看得他头晕。
他闭上眼,觉得累得很,心里空荡荡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
“到家了。”苏婉说,声音里带着轻快。
陆沉睁开眼。
眼前是一栋很漂亮的高楼,玻璃墙亮闪闪的。
这地方,他从来没来过。
苏婉把他扶回轮椅,推着他进了楼门,坐上电梯。
电梯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瘦得脱了形,头发乱糟糟的。
他都不敢认自己。
电梯停在一个楼层。
苏婉推着他出来,走到一扇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门。
“总算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推着陆沉进门,“宝宝,我们回家喽!”
门在身后关上。
陆沉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所谓的“家”是什么样,一个小小的人影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苏婉的腿。
是个小女孩,两三岁的样子,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小花裙子。
她仰着脸看苏婉,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回来啦!”
然后,她看到了轮椅上的陆沉,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和一点点怕生,小声问:“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苏婉弯腰把她抱起来,亲了一下,笑着说:“傻丫头,这不是叔叔,是爸爸呀。快叫爸爸。”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着陆沉,没叫。
陆沉看着这个小女孩,又看看苏婉怀里那个男婴,再看看这个宽敞明亮、装修精致却无比陌生的房子。
他的头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