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靖王朝的春日,总带着浸了蜜的暖意。御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盛,
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像铺了层柔软的锦缎。沈知微跟着父亲沈将军走在石子路上,
月白色的衣裙绣着细碎的兰草纹,裙摆扫过花瓣时,还沾了几片粉白,
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颊,多了几分娇憨。她今日是随父入宫赴太后的赏花宴,刚绕过假山,
就听见一阵压抑的争执声,还夹杂着书本落地的脆响。循声望去,
只见三皇子萧煜正带着两个侍从,围着一个少年推搡。那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锦袍,
袖口还缝着补丁,正是七皇子萧彻。萧煜一脚踹在萧彻膝弯,少年踉跄着跪下,
怀里的《孙子兵法》散了一地,书页被踩上几个黑印。“七弟,不过是个没娘疼的庶子,
也敢跟本皇子抢太傅的赏识?” 萧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靴尖还碾了碾地上的书页,
语气满是轻蔑,“捡起来,给本皇子当脚垫,说不定本皇子还能赏你口饭吃。”萧彻咬着唇,
下唇都快咬出血来,指尖攥得发白,却始终不肯弯腰。他虽母妃早逝、不受父皇待见,
却也有皇子的骨气,断不肯做此屈辱之事。沈知微看得心头一紧,她虽久居沈府,
却也常听父亲提起这位七皇子,说他虽处境艰难,却天资聪颖、隐忍好学,这般欺辱,
实在过分。“三皇子殿下,” 她忍不住走上前,声音清亮如春日溪流,“书册是圣贤之物,
记载的是治国安邦之理,当脚垫未免亵渎。再说,同为皇家血脉,以强凌弱,
传出去恐伤皇家颜面,也让太后娘娘寒心。”萧煜回头见是沈将军的女儿,
虽忌惮沈家手握的兵权,却仍不服气:“沈小姐,这是皇家家事,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
”“家事亦需讲礼,” 沈知微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书册,拂去上面的尘土和鞋印,
又轻轻拍了拍萧彻膝上的灰,将书递到他面前,“七皇子,你的书,边角有些破了,
回去粘补一下还能看。”萧彻抬头看她,少女眉眼弯弯,鬓边别着朵刚摘的海棠花,
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温柔得像春日的风。他接过书册,
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温温的、软软的,像揣了块刚捂热的玉。他脸颊瞬间泛红,
连耳根都热了,低声道:“多谢沈小姐,今日之恩,萧彻记下了。”萧煜见沈知微护着萧彻,
又怕沈将军闻讯过来,只能悻悻地哼了声,甩袖带着人走了。假山旁只剩他们两人,
沈知微看着萧彻冻得发红的手,想起自己袖中还揣着母亲做的暖手炉,刚想递给他,
就见萧彻从贴身处掏出个油纸包。油纸包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都有些发软。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裹着雪白糖霜的桂花糖,金黄的糖块透着淡淡的桂香,
一看就是精心制作的。“这个…… 给你,” 他把糖递到沈知微面前,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我母妃还在时,每到桂花开的季节,就会亲手做这个。她说桂花糖甜,能压惊,
你刚才为我说话,定是受了惊吓。”沈知微愣了一下,接过一块糖放进嘴里。
糖霜在舌尖化开,清甜的桂花味瞬间漫开来,顺着喉咙甜到心里,
连带着刚才因争执而起的紧张,都消散了大半。她弯起眼睛笑,
梨涡浅浅地陷在脸颊上:“很好吃,比我娘做的还甜,多谢七皇子。”萧彻见她喜欢,
脸上也露出笑意,像冰雪初融的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你若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
我母妃留下的糖罐里还有些,我偷偷藏起来的,没人知道。”那之后,
萧彻总借着 “请教兵法” 的由头往沈府跑。他怕被宫人看见说闲话,每次都绕着后门走,
还会特意在沈府外的老桂树下站一会儿。那棵桂树是沈知微小时候种的,如今已枝繁叶茂。
他会把桂花糖揣在贴身处捂热,等糖块带着体温,才敢轻轻敲沈知微的闺房门。
他们常坐在桂树下的石桌旁,萧彻读兵法,沈知微就坐在旁边磨墨,
偶尔还会替他缝补磨破的袖口。有一回,萧彻读得入神,没注意到袖口勾在了石桌的棱角上,
扯破了个小口。沈知微见了,立刻回房拿了针线,坐在他身边缝补。她指尖灵巧,
穿针引线间,很快就把破口补好了,还在补丁处绣了朵小小的桂花,
与他衣上的暗纹相映成趣。萧彻看着那朵小桂花,脸颊又红了,忍不住伸手,
轻轻碰了碰沈知微的发梢:“知微,你手真巧。”沈知微的心跳瞬间快了几分,赶紧低下头,
假装整理针线盒,却没发现,萧彻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发顶,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夏日的某个夜晚,萧彻受邀去沈府赴宴,归途却遇了刺客。那是三皇子派来的人,
想在他夺嫡前除了这个隐患。利刃刺来的瞬间,萧彻只觉有人猛地扑到他身前,
紧接着便是一声闷哼。他回头,只见沈知微的手臂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瞬间染透了她的浅粉色衣裙,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知微!” 萧彻疯了般抱住她,
声音都在发抖,他撕下自己的衣襟,笨拙地替她包扎伤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我没事,” 沈知微忍着疼,却还笑着安慰他,
她抬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湿意,“你不能有事,你还要…… 给我带桂花糖呢,
还要跟我一起看桂树开花呢。”那晚,萧彻守在她床边,一夜未眠。他亲手给她换药,
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生怕弄疼她。看着她手臂上渐渐结痂的伤口,他红了眼眶,
握着她的手,声音郑重:“知微,今日之恩,我萧彻此生不忘。将来我若能登上皇位,
必立你为后,让你一世安稳,再也不受半点委屈。”沈知微看着他认真的模样,
心里像被桂花糖填满了甜。她轻轻点头,指尖轻轻回握他的手:“我信你,萧彻,
我一直都信你。”自那以后,他们的情意便多了层心照不宣的默契。萧彻夺嫡之路艰难,
沈知微便动用沈家人脉,帮他拉拢忠良朝臣、传递宫中情报;他熬夜筹谋、废寝忘食,
她便亲手做了桂花糕送去,守在他身边,等他吃完才肯走。宫墙内外的风雨再大,
只要能见到彼此,能尝到那熟悉的糖香,能握着对方温热的手,便觉得一切艰难都值得。
那时的沈知微从未想过,这浸了蜜的时光,会在日后变成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在心上。
她更不知道,少年时那声 “立你为后” 的承诺,会在皇权的洪流里,碎得连糖渣都不剩,
只留下满地苦涩的回忆。2、秋意渐浓时,萧彻的夺嫡之路终于看到了曙光。
他联合朝臣扳倒了三皇子萧煜,又在沈将军的暗中支持下,获得了太后的支持,
离那至尊之位只剩一步之遥。沈知微比谁都替他高兴,特意亲手做了一匣子桂花糖,
想送去他的府邸。可刚走到府门口,就被侍卫拦了下来:“沈小姐,殿下正在与贵客议事,
不便见客。”她愣了一下,问:“什么贵客?何时能议完?
”侍卫支支吾吾:“是…… 是林姑娘,至于何时议完,小的不知。”林姑娘?
沈知微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她从未听过萧彻提及此人。她抱着糖匣子在府外等了半个时辰,
终于看见府门打开,萧彻送着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穿着水绿色的衣裙,眉眼温顺,
手里竟拿着块桂花糖。那糖的样式,与她做的一模一样。“婉仪,明日我再派人去接你。
” 萧彻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温和,甚至伸手替那女子拂去肩上的落叶。女子屈膝行礼,
声音柔婉:“谢殿下,民女告退。”沈知微躲在树后,看着那女子走远,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直到萧彻转身,看见她站在树旁,
才惊讶地走上前:“知微?你怎么来了?”“我给你送桂花糖。” 她把糖匣子递过去,
目光落在他方才碰过那女子的手上,“那位林姑娘是谁?”“是太傅举荐的才女林婉仪,
” 萧彻接过糖匣子,却没打开,只随意放在身后,“她懂些朝政,能帮我整理文书。
”“那糖……”“哦,是府里厨房做的,她尝了块,说味道不错。” 萧彻轻描淡写地带过,
语气里少了往日的亲昵,“今日议事累了,我送你回去吧。”回去的路上,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却没了往日的话。沈知微几次想开口问些什么,
都被萧彻岔开了话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牵着她的手,也不再提桂花糖的味道,
只偶尔说些无关紧要的朝政,语气疏离得像陌生人。沈知微回到府里,锦书见她神色不对,
赶紧上前:“小姐,怎么了?七皇子殿下没见您吗?”“见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镜中自己失魂的模样,声音发涩,“他身边有了别的姑娘,还吃了别人的桂花糖。
”锦书皱起眉:“小姐,您别多想,七皇子殿下许是太忙了。再说,沈家对他夺嫡至关重要,
他不会负您的。”沈知微拿起桌上的糖匣子,打开后,桂花糖的香气依旧浓郁,
可她却觉得没了往日的甜。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竟尝出了几分苦涩。自那以后,
萧彻便很少主动来找她了。有时她去府邸找他,要么被告知 “殿下在忙”,
要么就是 “殿下与林姑娘议事”。送过去的桂花糖,也总是原封不动地被送回来,
侍卫说 “殿下忙于朝政,无暇吃糖”。有一回,沈知微在宫宴上遇见萧彻,
他正与林婉仪并肩站在廊下说话。林婉仪手里拿着柄团扇,扇面上绣着桂花,萧彻看着扇面,
笑得温柔:“这桂花绣得真好,像极了知微以前种的那棵桂树。”沈知微站在不远处,
听见这话,心里猛地一疼。她走上前,想跟他说几句话,却见萧彻看到她后,
笑容瞬间淡了下去,语气也冷了几分:“知微,你怎么来了?”“我……” 她还没说完,
就见林婉仪屈膝行礼,声音柔婉:“民女见过沈小姐,常听殿下提起您,
说您是位聪慧果敢的女子。”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像根刺扎在沈知微心上。他提起她,
竟只说 “聪慧果敢”,半句不提往日的情意。萧彻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
只淡淡道:“宫宴人多,你早些回去吧,免得被人议论。”沈知微看着他,
突然想问 “你还记得少年时的承诺吗”,可话到嘴边,却被他冷漠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廊下的风卷起她的裙摆,像极了那晚她挡在他身前时,
被鲜血染透的模样。回到沈府,沈知微把自己关在房里,翻出以前萧彻送她的糖纸。
那些糖纸被她仔细叠好,藏在锦盒里,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桂花香。她摸着糖纸,
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亲密的人,会变得如此陌生。
锦书端着汤进来,见她哭了,赶紧安慰:“小姐,您别伤心,或许殿下有苦衷。
明日就是殿下被册封为太子的日子,他说不定是怕连累您,才故意疏远您的。
”沈知微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她愿意相信他有苦衷,愿意相信他还记得少年时的糖香,
愿意相信他不会负她。可她不知道,这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萧彻的疏远,
从来不是怕连累她,而是皇权路上,他早已开始权衡。沈家兵权太重,
若他登基后立沈知微为后,沈家势力恐会更盛,危及皇权。而林婉仪出身寒门,无依无靠,
正好能用来制衡沈家。册立太子的那日,皇宫里张灯结彩,萧彻穿着太子礼服,
接受百官朝拜。沈知微站在人群中,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既骄傲又不安。
仪式结束后,她想上前祝贺,却见萧彻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只留给她一个遥远的背影。那晚,
她在房里等了一夜,没等来他的桂花糖,也没等来他的一句解释。桌上的桂花糖渐渐冷了,
像她心里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她攥着那张旧糖纸,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丝恐慌。
3、景和元年的登基初典,意为封后,但仍办得极尽奢华。宫门外的鼓乐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萧彻穿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玄色衣料上绣着金线龙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一步步踏上太和殿的玉阶,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接受百官朝拜时,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只有帝王的威严与疏离。沈知微站在宫墙的阴影里,手指死死攥着那块泛黄的旧糖纸,
糖纸上的桂花纹路都快被指甲抠烂,指尖传来的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他登基后,会穿过百官,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
告诉所有人 “这是朕的皇后沈氏”。可现实是,他身边站着的是林婉仪,
那个穿着正红色宫装、鬓边簪着赤金步摇的女子。礼官高声宣读封后旨意时,
声音穿透喧嚣的鼓乐,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暂无立后之议,封林氏婉仪为妃,
赐居长乐宫,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沈知微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前发黑,
若不是锦书及时扶住她的胳膊,她几乎要栽倒在地。“小姐,咱们回去吧,这里风大,
吹久了会着凉的。” 锦书的声音带着担忧,小心翼翼地替她拢了拢素色的披风。
她摇了摇头,目光像被钉在殿上的两人身上。萧彻接受完百官朝拜,转身看向林婉仪时,
眼底竟泛起了她许久未见的温柔。那温柔,曾只属于她一个人。他抬手,
轻轻替林婉仪拂去鬓边落下的碎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沈知微看得心口发紧,她想起少年时,萧彻也是这样,在御花园的桂树下,
替她拂去落在发间的桂花,指尖带着桂花糖的甜香,轻声说 “知微,你头发上沾了花”。
可如今,那份温柔换了主人,连带着那些藏在糖里的情意,都成了过眼云烟。大典结束后,
沈知微没有立刻回府。她在宫门外的石阶上坐下,从清晨等到日暮,
石阶的冰冷透过衣料渗进骨头里,她却浑然不觉。直到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
才看见萧彻的龙辇从远处驶来,明黄色的轿身在暮色中格外刺眼。她猛地站起来,
冲上去想拦,却被侍卫死死按住肩膀,膝盖 “咚” 地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陛下!” 她仰头喊他,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着灰尘挂在脸上,
“你还记得少年时的承诺吗?你说过,等你登基,要立我为后的!你说过,
要护我一世安稳的!”龙辇的帘子被太监掀开一角,萧彻的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漠,
他的目光扫过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半分波澜。“沈小姐失仪,
” 他的声音透过轿帘传来,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送她回府,日后无诏,不得入宫。
”龙辇滚滚而去,扬起的尘土落在她脸上,呛得她咳嗽不止。沈知微趴在地上,
眼泪混着尘土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她终于明白,
花园给她送温热桂花糖、会在她挡刀后抱着她哭、会在夺嫡艰难时握着她的手说 “有你在,
我不怕” 的萧彻,早就死在了通往皇权的路上。现在活着的,
是只认江山、不认旧情的大靖皇帝,是会为了巩固皇权,毫不犹豫牺牲她和沈家的冷血君主。
可她还没从这锥心的打击中缓过来,更大的灾难就像乌云般笼罩了沈家。
登基后的第三天清晨,沈府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队身着铠甲的禁军冲了进来,
手中的长枪泛着冷光。为首的将领拿着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沈将军私藏兵器,意图谋反,着即锁拿归案,押入天牢!沈家男丁流放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