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在矿洞角落的草垫上，瘦小的身子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头顶垂下的幽光蕈发出惨淡蓝芒，映出洞壁上斑驳的暗红苔藓——老矿工说，那是历代矿工咳出的血溅染而成，是半魔人的诅咒，也是他们的命数。
“戌时了！
魔崽子们，滚出来干活！”
监工黑牙的吼声如破锣般刺耳，伴着铜锣震响从洞口传来。
那是个额生独角的壮汉，据说有山魈血脉，手中的蟒鞭还带着昨夜留下的血肉残渣。
绯夜迅速爬起，将草垫下那本残破的《禹步基础》塞回原处，弓着腰钻出低矮的***。
十二岁的少年因长期营养不良，瘦得像初春的芦苇，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竖瞳亮得惊人——这是他身上最明显的魔族特征，也是他被称作“魔崽子”的缘由。
矿道中己经挤满了人。
大多是和绯夜一样的半魔混血，有的额生细角，有的指间带蹼，在幽蕈光芒下如同百鬼夜行。
他们沉默地排成长队，等待领取今日的工具，眼神麻木如死水。
“听说了么？
昨夜‘巽字区’又塌了。”
前面一个驼背老矿工低语，他脸上的鳞片在微光中闪烁，“挖出了不该挖的东西...是古祭坛，”另一人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掐着辟邪诀，“上面刻着镇魔的云篆，还淌着黑血呢。
管事儿的连夜请来了镇魔司的人...”绯夜竖起耳朵，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勾画记忆里的符纹。
自从三天前在废矿坑里捡到那本残卷，他对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就格外上心。
那书页间似乎藏着比矿坑更深的秘密。
“闭嘴！”
黑牙的鞭子抽在岩壁上，溅起一串火星，“再妖言惑众，今晚全部送去喂地蚓！”
队伍立刻死寂。
地蚓是矿坑深处最可怕的魔物之一，口器中层层叠叠的利齿能绞碎精钢，最爱活食半魔人的血肉。
轮到绯夜时，黑牙故意将矿镐扔在地上：“魔崽子，今天挖不够五十斤‘墨晶’，就别想领辟谷丹。”
墨晶是蕴含阴煞之气的矿石，既能用来炼制斩魔法器，也会侵蚀挖掘者的经脉。
半魔混血对此稍具抗性，正是他们被驱策来此的原因——人族嫌这里魔气太重，纯血魔族又鄙夷这等粗活。
绯夜沉默地弯腰拾起矿镐。
镐柄上刻着细密的避邪符纹，是防止工具被魔气腐蚀的禁制——这些符纹比监工们的性命还珍贵。
矿坑深处比往日更加阴冷。
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带着铁锈味，偶尔传来远处挖掘声的回响，像是地底巨兽的心跳。
绯夜找到自己常待的角落，镐头落下时溅起暗蓝色火花。
墨晶矿脉坚硬如铁，每一下都震得他虎口发麻。
两个时辰后，他的掌心己经磨出血泡，呼吸间都带着墨晶粉的灼痛感。
正当他停下来喘气时，岩壁突然传来诡异的震动。
不是挖掘的声响，而是某种啃噬声。
细密而急促，让人头皮发麻。
“地蚓群！”
远处有人尖叫。
恐慌如野火般蔓延。
矿工们扔下工具向出口奔逃，但黑牙带着监工们堵住了去路。
“回去！
把矿道守住！”
黑牙怒吼着，鞭子抽倒跑在最前面的人，“让这些畜生过去，大家都得死！”
绯夜被慌乱的人群推搡着后退，心脏狂跳。
他瞥见黑牙正背对着他，全力阻挡试图冲向出口的矿工。
机会只有一瞬。
当黑牙再次举起蟒鞭时，绯夜猛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矿镐砸向监工的膝窝。
黑牙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出口无人看守。
“快跑！”
绯夜大喊，但大部分矿工己经吓破了胆，仍在犹豫。
就在这时，矿道深处的嘶鸣声陡然增强。
数个黑影如潮水般涌出——它们形如巨蚓，覆盖着粘稠的硬甲，口器张开时露出七圈螺旋利齿。
屠杀开始了。
地蚓轻易地绞碎遇到的每一个活物。
矿工们的惨叫和魔物的嘶鸣交织成地狱的交响曲。
绯夜躲过一只扑来的地蚓，矿镐砸在甲壳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另一只从侧面袭来，利齿划破他的大腿，鲜血顿时涌出。
他踉跄后退，绝望地意识到无路可逃。
出口被更多魔物堵住，深处是死路。
死亡似乎己成定局。
就在一只地蚓扑向他喉咙的瞬间，绯夜感到体内某种东西突然苏醒。
手臂上的暗红纹路灼烧般剧痛，脑海中浮现出从未见过的记忆碎片：燃烧的城池、飞舞的符箓、一个女子凄厉的呼喊...“敕！”
一个陌生的音节脱口而出。
他流血的手臂上，暗红纹路竟化作流转的朱砂符印，在虚空中凝结成半透明的八卦屏障！
地蚓撞在屏障上，发出痛苦的嘶鸣，甲壳上冒出阵阵青烟。
魔物群躁动不安地后退，仿佛遇到了天敌。
“纯血威压？”
黑牙拖着伤腿挣扎后退，眼中充满惊惧，“你这崽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矿坑深处传来一声撼动灵魂的咆哮，所有幽光蕈瞬间熄灭。
在绝对的黑暗里，两点猩红光芒缓缓亮起，某种远超地蚓的可怖存在正苏醒而来。
岩壁开始震动，碎石如雨落下。
绯夜臂上纹路灼烧般剧痛，脑海中浮现出更多记忆碎片：一枚刻着云纹的玉佩、一场滔天大火、还有一把刀。
一把缠绕着幽冥之气的长刀，正在呼唤他。
“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到我这里来...”绯夜踉跄着向矿坑深处走去，本能压过了恐惧。
黑暗中，他的琥珀竖瞳发出微弱金光，能看清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岩壁上浮现出古老的符纹，正随着他的靠近逐一亮起。
地蚓群焦躁地嘶鸣，却不敢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地。
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出现一座坍塌近半的古祭坛。
坛上刻着早己失传的云篆，中央插着一柄缠绕黑气的长刀。
刀身刻着玄奥符纹，刃口处隐隐有血光流动。
那声音就是从刀中传来的。
绯夜伸手握住刀柄的瞬间，无数画面冲进他的脑海：——青衣女子将婴儿塞进矿道，泪滴落在玉佩上：“活下去...”——黑衣修士挥剑斩向魔族，剑光却波及无数半魔平民——一个个矿工在黑暗中哀嚎着死去，怨气凝聚不散他明白了。
这刀名“幽冥”，是上古斩魔之刃，饮过无数魔血，也误伤过无数无辜。
它被封印于此，等待一个能平衡人魔之血的存在。
“吼！”
深处的恐怖存在完全苏醒了，带着滔天魔威压来。
绯夜握紧幽冥刃，刀身震颤着发出嗡鸣。
一缕黑气顺手臂涌入体内，与他半魔之血交融。
额角突然剧痛，一对小小的魔刺破皮而出，眼中金光大盛。
他既是魔崽，也是斩魔人。
前方的黑暗里，一只覆盖骨甲的巨爪踏出，瞳孔如血月般亮起。
绯夜缓缓举起长刀，摆出《禹步基础》中起手式。
脑海中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格外清晰：“吾儿，活下去——然后，斩尽该斩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