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承靠在后排座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边缘 —— 里面的万历铜佛隔着皮革传来微凉的触感,像一道无声的提醒,让他不敢有半分松懈。
“周总,东亚银行总部到了。”
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砚承抬眼望去,前方那栋灰黑色的摩天大楼正是东亚银行总部,楼身上的 “东亚银行” 标识用的是暗金色字体,在上午的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他推开车门,刚迈出脚步,目光就扫到了街角停着的一辆黑色商务车 —— 车牌是香港本地的,但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昨天在摩罗街跟踪他的,似乎就是同款车型。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西装外套,将公文包护在身侧,快步走向银行大门。
门口的安保人员核对过他的身份信息后,恭敬地引他走向电梯:“周总,闭门会在 28 楼的董事会议室,李行长己经在里面等您了。”
电梯上升的数字不断跳动,周砚承的目光落在电梯壁的反光上,确认身后没有跟着人。
他想起老周昨晚的提醒 —— 顾明远的人眼尖得很,看来从他取回铜佛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被盯上了。
“叮” 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走廊铺着深棕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尽头的董事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周砚承推开门,瞬间被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和纸张的油墨味包裹。
会议室是椭圆形的,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会议桌,桌上整齐地放着文件和笔记本电脑。
参会的人不多,也就七八位,大多穿着深色西装,一看就是金融圈的资深人士。
坐在主位的是东亚银行行长李建明,他看到周砚承进来,立刻起身笑着迎上来:“周总,久仰大名!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行长客气了。”
周砚承伸手与他握了握,“能参加东亚银行的闭门会,是我的荣幸。”
李建明引着他走到会议桌一侧的空位:“来,坐这里。
这位是我们银行债券部的总监,苏晚苏小姐,今天的债券方案主要由她来讲解。”
周砚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坐在空位旁边的女人抬起头。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头发挽成低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
脸上没化浓妆,只涂了点淡色口红,显得干练又不失精致。
她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银色的钢笔,正轻轻点着桌上的文件,看到周砚承看过来,便起身伸出手:“周总,我是苏晚。
早就听说过您在华尔街做量化对冲的战绩,今天终于能见到本人了。”
她的声音很清亮,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礼貌,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没有疏离感。
周砚承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笔和敲键盘留下的痕迹,一看就是个实干型的专业人士。
“苏总监客气了,我对东亚银行的债券业务也早有耳闻。”
两人落座后,李建明清了清嗓子:“好了,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想讨论一下东亚能源 20 亿美金离岸债券的发行方案。
洛氏财团己经给了 AA + 的评级,不过我们还是想听听各位的意见,尤其是周总这样的跨境金融专家。”
苏晚打开笔记本电脑,会议室前方的投影幕布上立刻出现了 “东亚能源 2023 年离岸债券发行方案” 的标题。
她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一边点击 PPT 一边讲解:“东亚能源此次发行的债券期限为 5 年,票面利率 5.2%,募集资金主要用于页岩油田的开采和设备更新。
根据洛氏财团的评估报告,东亚能源目前的页岩油储备量为 1.2 亿桶,按照当前的国际油价,足以覆盖债券本息的偿还。”
PPT 上展示着详细的数据图表,包括东亚能源的资产负债表、页岩油储备分布、未来五年的现金流预测。
参会的人都看得很认真,偶尔有人提出一两个关于偿债能力的问题,苏晚都能流畅地回答,显然对方案做了充分的准备。
周砚承的目光落在现金流预测图表上,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快速记录着什么 —— 图表里假设的国际油价是每桶 75 美元,而且未来五年都保持稳定,这显然不符合实际。
“苏总监,我有个问题。”
就在苏晚准备讲解下一部分时,周砚承开口了。
会议室里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他身上。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头:“周总请讲。”
“方案里假设的国际油价是每桶 75 美元,且未来五年保持稳定,对吧?”
周砚承的手指点了点投影幕布上的图表,“但根据近三个月 WTI 原油期货的走势,油价波动幅度己经达到了 15%,最高冲到过每桶 82 美元,最低跌到过 68 美元。
而且页岩油的开采成本比传统原油高,一旦油价跌破每桶 70 美元,东亚能源的开采利润就会大幅缩水,甚至可能出现亏损。”
他顿了顿,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记录的数据:“我查了东亚能源去年的财报,他们的页岩油开采成本是每桶 65 美元。
如果未来五年油价出现下行周期,比如跌到每桶 60 美元,他们的现金流就会断裂,到时候拿什么偿还债券本息?”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原本轻松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
李建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看向苏晚。
苏晚握着钢笔的手指紧了紧,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平静:“周总,您的担忧我们考虑过。
不过洛氏财团的评估报告里提到,未来五年全球能源需求会持续增长,尤其是欧洲和亚洲的能源缺口,会支撑油价在每桶 75 美元以上。
而且东亚能源己经和几家石油贸易商签订了长期供货协议,价格是锁定的,不会受短期油价波动的影响。”
“长期供货协议的价格是多少?”
周砚承追问。
“每桶 72 美元。”
苏晚回答。
“那如果国际油价跌到每桶 70 美元,贸易商还会履行协议吗?”
周砚承的目光首视着她,“就算他们履行,东亚能源每桶只能赚 7 美元,而债券的年化利率是 5.2%,再加上开采设备的折旧和人工成本,他们的净利润率会非常低。
一旦遇到极端情况,比如油价持续下跌,或者地缘政治导致供应链中断,他们根本没有缓冲空间。”
苏晚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没料到周砚承会追问得这么细。
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周总,债券发行最重要的是评级机构的认可。
洛氏财团是全球顶尖的金融财团,他们的评估报告具有很强的权威性。
而且我们己经为债券设置了偿债准备金,按照募集资金的 10% 提取,就算出现短期的现金流问题,也能应对。”
“10% 的偿债准备金,也就是 2 亿美金。”
周砚承摇了摇头,“如果油价持续下跌一年,东亚能源的现金流缺口可能会达到 5 亿美金以上,2 亿美金根本不够。
苏总监,您是债券部的总监,应该知道‘风险对冲’的重要性。
为什么不在债券方案里加入对冲条款?
比如挂钩 WTI 原油期货合约,当油价跌破每桶 70 美元时,自动上调债券利率,或者要求东亚能源追加抵押品。”
“对冲条款会增加债券的发行成本,而且会影响投资者的认购意愿。”
苏晚反驳道,“东亚能源这次发行债券,是为了扩大产能,不是为了给投资者增加风险。
如果加入对冲条款,洛氏财团的评级可能会下调,到时候发行难度会更大。”
“发行难度大,总比到期违约好。”
周砚承的语气也重了些,“1997 年东南亚金融危机时,就是因为很多企业的债券没有设置风险对冲条款,一旦市场出现波动,就只能违约。
苏总监,您应该不希望东亚能源重蹈覆辙吧?”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苏晚的痛处,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些。
周砚承注意到她的反应,心里微微一动 —— 难道她知道父亲当年的事?
李建明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了债券能顺利发行。
周总的意见很有参考价值,苏晚,你回头把对冲条款加进去,再和洛氏财团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保住 AA + 的评级。”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的,李行长。”
她看向周砚承,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有不服气,有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 她没料到,这个从华尔街回来的年轻人,不仅对国际油价走势了如指掌,还对债券风险的把控如此精准。
接下来的会议,气氛明显缓和了些。
参会的人围绕着对冲条款的具体设计展开讨论,周砚承提出了几个具体的方案,比如 “油价每下跌 1 美元,债券利率上调 0.1%”,或者 “当油价连续一个月低于每桶 70 美元,东亚能源需追加 5% 的抵押品”,这些方案都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会议结束时己经是中午十二点多。
李建明热情地邀请大家去楼下的餐厅吃午饭,周砚承因为下午要去寰球银行筹备组处理开业事宜,便婉拒了。
“周总,等一下。”
就在他走到会议室门口时,苏晚追了上来。
周砚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苏晚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这是东亚能源债券方案的完整版,我把您提到的对冲条款加进去了,您有空可以看看。
如果有修改意见,随时联系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您的专业洞察力,我很佩服。”
周砚承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张的温度,心里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苏晚会因为刚才的争执而对他有敌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认可了他的观点。
“谢谢苏总监,我会尽快看的。”
两人交换了名片,苏晚的名片设计得很简洁,只有名字、职位和联系方式,没有多余的装饰。
周砚承把名片放进西装内袋,和她道别后,转身走向电梯。
走出东亚银行总部时,周砚承下意识地看了眼街角 —— 那辆黑色商务车还在,而且车窗降下了一条缝,他隐约看到里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盯着他。
他没再多看,快步钻进了等候己久的轿车里。
“开车,去寰球银行筹备组。”
他对司机说,同时翻开苏晚给的文件。
文件里的对冲条款设计得很详细,不仅包含了他提到的油价挂钩机制,还加入了 “汇率风险对冲”—— 毕竟是离岸债券,涉及多币种结算,汇率波动也是个不小的风险。
周砚承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苏晚不仅专业,还很细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老周打来的。
“周先生,不好了!”
老周的声音里带着焦急,“观古斋刚才被人砸了,橱窗里的青瓷瓶和那尊铜佛…… 都被拿走了!”
周砚承的心脏猛地一沉,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
铜佛被拿走了?”
“是啊,刚才来了几个穿黑色西装的人,说是顾氏集团的,不由分说就砸了铺子,把铜佛和青瓷瓶都抢走了。
我拦都拦不住,还被他们推了一把……” 老周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和自责,“周先生,都怪我,没看好铜佛。”
周砚承的手指紧紧攥着文件,指节都泛白了。
顾明远的人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砸老周的铺子,还抢走了铜佛 —— 看来他们己经急了,或者说,铜佛里藏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重要。
“老周,您没事吧?”
周砚承的声音压得很低,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您先报警,然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铜佛的事,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周砚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闪过铜佛上的七国代码、佛掌里藏着的秘密、苏晚的债券方案…… 顾明远抢走铜佛,肯定是为了阻止他查清父亲的旧案。
但他们不知道,铜佛上的代码,他己经记在了心里;而苏晚的债券方案,或许会成为他夺回铜佛的关键。
轿车缓缓驶向前方,周砚承睁开眼,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晚的电话。
“苏总监,我是周砚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关于东亚能源的债券方案,我有个重要的建议,想和您当面谈谈。
不知道您下午有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苏晚清亮的声音:“有时间。
在哪里见?”
“摩罗街,观古斋附近的咖啡馆。”
周砚承说,“我想,有些事,我们需要在现场聊。”
挂了电话,周砚承看向窗外。
阳光己经变得刺眼,路面的积水渐渐蒸发,留下一道道水痕。
他知道,接下来的谈话,不仅关乎东亚能源的债券发行,更关乎他能否拿回铜佛,能否离父亲的真相更近一步。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苏晚,正站在东亚银行的落地窗前,看着他的轿车驶离,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顾明远的号码 —— 她还没决定,要不要把周砚承的行踪告诉顾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