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己经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可典当行里依旧只有青铜灯的昏黄光线,连空气都带着种凝固的沉寂。
她挣扎着坐起身,手背上的红线淡了些,却像生了根似的嵌在皮肤里。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红衣女鬼的嚎叫、沈砚掌心的阴契红光、碎裂的锁魂玉……这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醒了?”
沈砚不知何时坐在了对面的梨花木桌旁,桌上摆着两只青瓷碗,热气氤氲。
他推过来一碗,碗里是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草木与檀香混合的味道。
“喝了它,能稳住你体内的阳气。”
他的声音比昨夜柔和了些,左眼的薄雾似乎散去不少,能看清眼底细碎的光,“怨灵留下的印记会吸引阴物,这药能暂时掩盖你的气息。”
苏夜盯着药碗皱眉:“这里面……不会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比如再收我几年阳寿?”
沈砚抬眸看她,嘴角竟真的勾起一丝笑意,像冰面裂开细缝:“无常典当行的规矩,一笔归一笔。
况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腕上,“你现在的命,暂时不能随便动。”
苏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右手腕内侧有块暗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枚扭曲的古印,边缘还缠着类似锁链的纹路。
此刻那胎记竟在微微发烫,连隔着半张桌子的她都能感觉到暖意。
“这就是你说的阴契胎记?”
她忍不住问,“昨晚它发光的时候,我感觉……感觉心口发闷,像有根线被牵着?”
沈砚替她补完后半句,指尖轻轻划过胎记边缘,“因为它和你产生了共鸣。”
苏夜猛地攥紧拳头:“什么意思?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我只知道你的纯阳之气能激活阴契,却没想到共鸣会这么强。”
沈砚低头喝了口药汤,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阴契是百年前立下的契约,持有者要镇守典当行,收纳世间阴物,而能让它产生共鸣的……”他忽然停住,抬头看向苏夜,左眼的颜色又变浅了些,像蒙上了层雾:“只有契约的另一半。”
“契约的另一半?”
苏夜愣住了,“你是说……我和你?”
话音刚落,桌上的青铜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光线骤暗的瞬间,她看见沈砚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背后竟伸出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只是眨眼间又恢复原状。
“别瞎想。”
沈砚移开视线,指尖在桌案上敲出规律的轻响,“阴契的事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你现在要做的,是先处理古宅案的收尾。”
他从袖中取出个牛皮纸袋推过来:“里面是古宅男主人的证词,还有警方没公开的尸检报告。
你要的真相都在这里,用一年阳寿换的,不算亏。”
苏夜打开纸袋,里面的照片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女主人的第二道勒痕确实是指甲造成的,但那指甲缝里残留的皮肤组织,DNA竟和男主人完全一致。
“他不是被锁魂玉困住了吗?
怎么会……锁魂玉能困住生魂,却困不住心存恶念的人。”
沈砚的声音冷了下来,“男主人早就和情人合谋要害死妻子,只是没想到妻子会用锁魂玉反击。
他被玉中怨灵缠住后,反而借着怨灵的力掐晕了妻子,再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苏夜捏着照片的手指泛白:“那你释放的生魂……是被他害死的第一个情人。”
沈砚放下空碗,碗底的药渣拼出个模糊的“死”字,“三年前就被他埋在古宅后院的老槐树下,妻子发现后才想同归于尽。”
窗外突然传来鸡鸣,典当行的光线竟跟着亮了些。
沈砚起身走向柜台,背影在墙上拉得很长:“天亮了,你该走了。”
苏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黑色褂子的后颈处,有几缕银色的发丝混在黑发里,像落了场早霜。
“等等!”
她追上去,“这药要喝多久?
我什么时候再来?
还有你说的控制能力……”沈砚转过身时,左眼己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他从柜台下取出块玉佩递给她,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半朵莲纹。
“这是清心玉,能安神。”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掌心,两人同时一颤——她手背上的红线竟和他腕间的阴契胎记同时发烫,“下次来,带它过来。
至于时间……”他抬头看向窗外,晨光正顺着门缝钻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的光带:“等你再听见三更的梆子声时,北巷的门就会为你打开。”
苏夜握紧清心玉,玉质温润,果然让她烦躁的心绪平复了些。
她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沈砚正站在柜台后整理账本,阳光漫过他的衣角,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影。
“对了。”
她想起什么,“你昨晚说我的命不能随便动,到底是为什么?”
沈砚翻账本的手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百年前欠你的,总得慢慢还。”
木门在她身后“吱呀”合上,再回头时,巷子里只有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哪还有什么典当行的影子。
苏夜低头看向掌心的清心玉,玉上的半朵莲纹旁,竟隐隐浮现出另一半莲影,像和谁的玉佩凑成了一对。
而此刻的典当行里,沈砚捂着右手腕跌坐在地,阴契胎记烫得像块烙铁。
他掀起袖子,那暗青色的纹路正顺着手臂向上蔓延,每爬过一寸,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终究还是躲不过……”他看着铜镜里自己眼角新添的细纹,左眼又蒙上了层雾,“这一世,你可别再像从前那样傻了。”
铜镜里的倒影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细的獠牙。
沈砚抬手一挥,铜镜“哐当”碎裂,碎片里映出无数个穿着红衣的女子身影,都在无声地对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