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78分与夕阳
复习资料在课桌上叠成歪斜的小山，夕阳穿过窗棂缝隙，在纸页间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像被揉皱的金箔。
空气里浮着粉笔灰的干燥气息，混着少年们闷在衣领里的汗味，黏滞地贴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带着高三特有的沉滞。
钟凡坐在靠墙的位置，指尖的笔在草稿纸上漫无目的地游走，墨痕叠着墨痕，晕出一片模糊的灰。
黑板上的三角函数公式横斜交错，像谁随手画的迷宫，他盯着那行“sin²α + cos²α = 1”看了许久，大脑却像浸了水的棉絮，重得转不动半分。
月考成绩单还揣在校服口袋里，“378”三个数字像烧红的针，隔着布料都能觉出扎人的温度——年级倒数第西十七名，这行字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每看一次，心口就紧一分。
他侧过眼，悄悄望向同桌肖婉晴。
她正微蹙着眉，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的弧度轻而稳，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把细软的绒毛染成浅金，连眼睫颤动的影子，都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晃。
钟凡的心跳忽然顿了半拍，跟着就沉了下去，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海底坠——肖婉晴是班里的尖子生，总穿干净的白衬衫，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浅月牙，连课代表收作业时，都有男生借着问问题的由头凑过来。
而他呢？
成绩在榜尾悬着，连和她借块橡皮都要在心里演练三遍，像个躲在角落里的影子，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放学铃终于响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紧绷的弦，教室里瞬间涌出声浪。
钟凡慢吞吞地把课本往书包里塞，指尖碰到冰凉的拉链，才觉出掌心的汗。
前排女生的笑声飘过来，带着雀跃的调子：“婉晴，周末去新开的那家超市吧？
听说进口零食摆了整整两排！”
肖婉晴合上笔记本，指尖轻轻叩了叩封面，声音清软得像落在水面的雨：“好啊，我洗发水刚好快用完了。”
钟凡垂着头从她们身边走过，书包带在肩上滑了一下，他没敢抬头，只在心里悄悄记下那个超市的名字——或许周末他也能去一趟，哪怕只是在零食区绕两圈，万一呢？
万一能碰见她，哪怕只是说一句“好巧”。
出了校门，暮色己经漫上来，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空气里的燥热散了些，却多了层说不清的闷，像要下雨前的压抑。
回到家时，饭桌上的灯己经亮了，暖黄的光却照不透空气里的沉。
父亲钟建国坐在桌前，手里捏着厂里的报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母亲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了点油渍，看他的眼神里，藏着一丝没说出口的疲惫。
“小凡，这次月考怎么样？”
钟建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还盯着报表，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钟凡的手攥紧了书包带，指尖泛白，含糊着应：“还…还行。”
“还行是多少名？”
报表“啪”地一声放在桌上，钟建国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硬，“最后几个月了，就算拼了命，也得给我考个本科！
我在厂里管着几十号人，你要是连大学都考不上，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钟凡没敢接话，只把头埋得更低，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粒粘在勺子上，怎么也送不到嘴里。
母亲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风：“多吃点，读书耗体力。”
那口气落在空气里，和饭桌上的沉默、父亲的话、口袋里的成绩单缠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
钟凡嚼着嘴里的肉，没尝出半点香，只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都要费力气——这就是他的高三，被成绩压着，被期望裹着，连偷偷藏在心里的那点喜欢，都带着见不得光的怯。
日子像条没头的隧道，他走在里面，看不见光，也摸不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