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白色大门,像一只冰冷巨兽的口腔。
陆君诚从里面走出来,整理了一下纤尘不染的阿玛尼西装领口,阳光刺眼,他心情好得仿佛刚签下了一笔上亿的合同。
他侧过头,用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嘲弄的眼神看着我,苏澜,他结婚十年、刚刚被他一脚踹开的前妻。
“苏澜,你看你,这十年把你熬成了什么样子?”他啧啧有声,目光在我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和略显粗糙的手指上扫过,“眼角的皱纹,比你的脾气还固执。”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十年婚姻,我扮演着一个温顺、朴素、与世无争的家庭主妇,将自己所有的光芒都收敛进这具平庸的皮囊之下。
他很满意我的沉默,这让他那点可怜的男性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知道你恨我,”他大度地笑了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我面前,像是在投喂一只流浪猫,“这里面有五十万,够你带着念念租个小房子,省着点花,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施舍意味更浓了:“别怪我狠心。是你自己跟不上我的脚步。我陆君诚的世界,是星辰大海,而你,只是厨房里的一口旧锅。离了我,你怎么活?”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辆崭新的玛莎拉TI MC20,那是他上个月送给白灵的礼物。白灵,他公司的副总,也是与他出双入对的红颜知己。
“陆君诚,”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知道,十年意味着什么吗?”
他以为我要打感情牌,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意味着我浪费了十年青春。”
“不。”我摇摇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意味着你公司的每一份财报,每一次融资,每一个核心项目的底层代码,我都了如指掌。意味着它所有的命脉,都在一个我随时可以捏碎的地方。”
陆君诚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夸张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苏澜,你是不是受***过度,脑子坏掉了?你?一个连开瓶器都不会用的家庭主妇,懂什么叫底层代码?懂什么叫命脉?”
他笑得前俯后仰,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我不再理他,转身,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老旧过时的诺基亚手机。这种手机,连最落魄的民工都不屑于使用。
当着他嘲弄的目光,我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陈叔。”我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小姐。”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带着雷打不动的恭敬。
陆君诚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手里的老古董手机,似乎不明白一个家庭主妇,怎么会有人用“小姐”这种称呼来叫她。
我无视他的表情,对着电话,只说了三个字。
“可以抛了。”
说完,我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包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陆君诚困惑的目光,对他露出了十年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发自真心的微笑。
“陆君诚,”我说,“祝你,玩得愉快。”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陆君诚还站在原地,脸上的嘲笑已经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当然会不安。
因为,他很快就会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那座他用十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市值近百亿的大厦,将会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内,从地基开始,一寸寸地,崩塌成一片废墟。
而亲手按下引爆器的,正是他口中那个“离了他活不下去”的家庭主妇。
“陆总!陆总不好了!”
陆君诚刚坐进玛莎拉蒂,还没来得及给白灵拨通电话分享他终于甩掉黄脸婆的喜悦,公司CFO的电话就火急火燎地打了进来,声音抖得像筛糠。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陆君诚皱起眉,心情被这通电话破坏殆尽。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CFO的声音带着哭腔,“陆总,我们的股价,崩了!”
“崩了?”陆君诚嗤笑一声,“老张,你是不是没睡醒?今天既不是财报日,又没有负面新闻,怎么可能崩?”
“是真的!就在刚才,十分钟前!有一笔巨额的恐慌性卖单毫无征兆地砸进市场,直接把我们的股价打到了跌停板!现在所有的卖单都封死在跌停价上,根本出不去!我们的市值,在十分钟内,蒸发了十个亿!”
陆君诚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他立刻挂断电话,颤抖着手点开股票软件。那条绿得发黑的、笔直向下的K线,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跌停。-10.00%。
封单量,五十万手。这意味着,有价值五个亿的股票,正排着队等着出逃,但根本没有人接盘。
恐慌,正在像瘟疫一样蔓延。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大脑一片空白。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的公司,君诚科技,正处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是人工智能领域的明星企业,马上就要迎来新一轮的战略融资。怎么可能突然崩盘?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投资人、股东、高管……所有人的电话都在同一时间涌了进来。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一个最大机构股东的电话。
“陆君诚!***的到底隐瞒了什么重大利空消息?!”电话那头,往日里和他称兄道弟的投资人,此刻的咆哮声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我告诉你,如果明天不能打开跌停,我们就要申请强制平仓了!”
强制平仓……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压在了陆君诚的神经上。
他的大部分股权,都做了质押贷款,用来维持公司的高速扩张。一旦股价连续两个跌停,触及平仓线,他名下所有的股票都会被券商强行卖出。
到那时,他将一无所有。
不,比一无所有更可怕。他还欠着银行数十亿的贷款。
他会从一个风光无限的百亿总裁,变成一个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疯狂地给所有他认识的人打电话,想找出这笔神秘卖单的来源。但所有人都一无所知。这笔资金,就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幽灵,出现得无声无息,却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他脑子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了苏澜的脸。
闪过了她转身离去时,那个平静得诡异的微笑。
闪过了她那个破旧的诺基亚,和那句轻描淡写的——“可以抛了”。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一个连信用卡账单都算不明白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一定是巧合。对,一定是巧合!
他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需要立刻回公司,他要稳住局面,他要告诉所有人,这只是技术性调整!
他颤抖着发动了汽车,一脚油门下去,昂贵的跑车发出一声嘶吼,冲了出去。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就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我正端着一杯拿铁,平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绿色的直线。
屏幕上,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对话框里,陈叔发来一条消息。
小姐,第一阶段已完成。君诚科技流通盘已被彻底锁死。
我抿了一口咖啡,味道不错。
继续执行第二阶段。我要在四十八小时内,看到它的破产清算申请。
是,小姐。
我关掉手机,看向窗外。
陆君诚,这才是离婚礼物的第一道开胃菜。你以为的崩盘,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公司的第一大匿名股东,那个你一直想尽办法巴结、却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Morpheus”,就是我。
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你引以为傲的君诚科技,从它成立的第一天起,就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