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在一座城市边上的生态牧场实习,岗位叫“游客互动与圈舍维护”,
翻译成人话就是:喂草、扫粪、拍照、微笑。实习证明印着金边,
我来之前的愿景是“在青草味里优雅度夏”,来了以后,发现青草味确实有,
但大部分来自我鞋底。第一天报到,领班把我带到羊驼区,指着一块写着“请保持距离,
它会吐口水”的牌子说:“别怕,它看起来像云朵,其实是个喷子。”我点头,
心里想:云朵就云朵吧,总不能比人更难相处。结果我刚把手里的一捆苜蓿举起来,
一只奶咖色的羊驼从阴影里站出来,眼神沉着,脚步稳健,像巡视的中层管理。
它打量我三秒,微微昂头。下一秒,啪——冷不丁一口水弹在我袖子上。
领班在旁边笑得差点掉进草堆:“跟你打招呼呢。”我盯着袖口那一摊“礼节”,
礼貌地后退半步,对它点头:“收到,领导好。”它看了看我,不紧不慢地咀嚼,
又把脸扭开,像在说“态度还行,继续”。我那时并不知道,
这就是我们关系的定调——它负责冷眼,我负责把脸擦干。羊驼区有三只:一只胆小怕生,
躲在棚里;一只嘴碎爱叫,专挑婴儿车旁边嚷嚷;还有一只就是它,后腿站得笔直,
脖子像把新削的铅笔,眉眼里自带审查线。我给它起了个外号:羊驼主管。
主管有固定作息:上午九点四十“巡场”,十一点半在饮水槽边“午会”,
下午四点踩点到栅栏口“收尾”。我第一次见它沿着栅栏把每一根铁条都审视一遍,
心里暗暗震惊——这不是动物,这明明是我们学校门口那位保安爷爷的灵魂上岗。
我的工作从“递草给可爱小动物”很快升级为“在可爱小动物面前维持人类体面”。
游客喜欢把手指凑到羊驼嘴边,主管就会露出一个“请自重”的侧脸;小朋友企图拉尾巴,
主管会把脚踩得更稳,眼神从孩子的鞋一路巡逻到家长的手机。我负责解释:“它不是生气,
它是强调边界。”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主管在我背后用眼神打勾:这句我认可。
刚开始我也想混。太阳一晒,人像被放在大烤盘里,我背着喷壶沿栅栏走了三趟,
决定在阴影里摸十分钟手机。刚点开短视频,风里起了一股干草味,
我下意识抬头——主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正对面,离栅栏一臂远,静静地看我。
它的眼神不是责备,更像人力资源在提醒我“试用期尚未通过”。我心虚,把手机揣进裤兜,
站起来假装检查栓绳。它就把头移开了半寸,继续咀嚼,
像在心里画了个勾:今日摸鱼制止成功。领班说它认人。我半信半疑,直到第三天。
那天午后人多,我被调去售票口顶班,四点才回到羊驼区。主管已经在栅栏口等我,
尾巴像一片迟疑的云。我刚跨进门,它抬头,眼神淡淡落到我胸前工牌的位置,
再落回我的脸,表情是——迟到。那一刻我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实习,我不是给领班做的,
是给一只羊驼做的。主管不仅催人不摸鱼,还会记小账。下午让它晒太阳,
我嫌热把遮阳板提前拉下,它当场从阴影里退回阳光处,脖子抬得高高的,
像在说:“规则就是规则。”我只好把遮阳板重新推回去,等到整点它自己踩影子进阴凉,
顺手给我一个侧面:合规通过。游客中有个爱讲道理的大叔,
隔着栅栏教育它:“你不能随便吐口水,懂吗?”我在旁边点头哈腰,
主管却给了大叔一记慢吞吞的——眨眼。那眨眼里没有怯场,只有“意见收到了,
但我按流程办事”。大叔被它的沉稳看呆了,后退半步,改口夸它“很有性格”。
我在心里给主管点个赞:公共关系达标。午休时,
有一位饲养员姐姐教我识别羊驼情绪:“耳朵往后贴是警告,嘴角往上是放松,
喉咙咕噜是舒服。”我问她:“它为什么总盯着我?”姐姐看了一眼主管,笑:“你站姿歪,
它看不下去。”我赶紧把肩膀往后收,脚跟并齐。主管果然慢慢把头转开。我忽然明白,
它不是盯人,它是在帮我把散掉的日子一点点拢齐。为了不辜负主管的眼神,
我开始把工作写进备忘录:09:00 检查栅栏门扣,
确认锁舌归位;09:40 主管巡场,
游客距离提醒;11:30 饮水槽清洁、添水;13:00 圈舍扫除一次,
晒垫抖尘;16:00 收尾,记录今日异常。 我把清单贴在休息室的白板上,
小马夹袋里放着防晒、创可贴和薄荷糖。以前我做***靠“撑”,现在靠“分段”。
我发现把每个小格子打上勾,
会比刷一小时短视频更有满足感——大概这就是主管带来的“绩效快乐”。当然,
它也不是无所不能。烈日中它会偷懒,找阴影把四条腿收成一团,变成一坨漂浮的云。
我端水过去,它抬抬眼皮,喝两口就停,下巴上挂着一缕水。那缕水在光里亮了一秒,
我忍住了“好可爱”的尖叫,把毛巾递过去——不是它接,我躲在栅栏内沿,
用“减少干预”的角度帮它擦一下。它没有后退,象征性地哼了一声。
那哼声里像有一丝“这次算你合格”。傍晚游客散去,我沿着草地捡掉在地上的纸杯。
太阳往山那边落,栅栏投下来的影子像五线谱,我踩着格走,心里忽然轻了。
来之前我以为实习就是多一行简历,现在我每天被一只羊驼按着节奏走,脑子居然清爽。
原来不摸鱼不是伟光正,而是把力气留给该花的地方。那晚四点,主管照例站到栅栏前。
我停下手里的扫帚,像上班族看到了打卡机。它盯我三秒,
慢慢眨眼——这套动作已经成为“结束一天”的信号。我在心里说:主管,我知道了。
把扫帚靠好,水桶倒空,门扣再检查一遍。走到出口,我回头。它站在夕阳里,
毛被光染成一层金边,像披了套软盔甲。它不动,我也不动。风一吹,牌子“请保持距离,
它会吐口水”晃了一下,我忽然想到一行更合适的提示语:“请保持节奏,它会监督你。
”我对它比了个看不太出来的敬礼:“明天见,主管。”它抖抖耳朵,像在说:不许迟到,
也不许摸鱼。2我以为“羊驼主管”只是个玩笑称呼,结果越干下去,
越觉得它真的像个上司。每天早上打扫圈舍,我动作一慢,它就站在离我两三米的地方,
死死盯着我,眼神特别像组长看见新人偷懒。被它盯久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把草垫抖干净,
连角落的灰都要扫掉。等我站直,它才心满意足地转开头,继续慢悠悠嚼草。
我忍不住自嘲:“我这工资一半发给你算了。”有一次,我偷偷把扫帚靠在墙角,
想拿手机刷会儿消息。结果才刚滑到第二条,耳边传来“扑哧”的声音——不是风,
是羊驼主管走到我跟前,瞪着我,眼神里全是“你在消极怠工”。我吓得赶紧把手机揣兜,
拿起扫帚继续干活。它满意地“哼”了一声,昂首走开,留下我满头大汗,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羊驼,这是活生生的绩效考核器。游客也注意到了。
有个小孩看我蹲在草垛边弯腰干活,忍不住问:“姐姐,它为什么一直看着你?
”我咬牙笑:“因为……我是它的员工。”小孩咯咯笑:“那它发工资吗?”我愣了一下,
认真点头:“发的,是‘不吐我口水’这笔奖金。”游客家长听了哈哈大笑,
回去还给我点了个好评。慢慢地,我的同事们都看出端倪。
小唐午休时总爱打趣:“你这实习可真值,一只羊驼盯得比经理还紧。
”阿姨则帮腔:“人家年轻人也好,这么干下去以后不怕进办公室。
”我装作抱怨:“你们别笑,我是真的不敢偷懒。”但说完自己也笑了。其实,
羊驼主管的“管理方式”很简单——只要我偷懒,它就不肯移开眼;只要我专心干活,
它就放松咀嚼,尾巴轻轻甩两下。那甩尾巴的动作,比领导说“辛苦了”还真诚。
更离谱的是,它好像会“查迟到”。有一次我因为公交晚点,迟了二十分钟到岗。
刚一走进羊驼区,就看见它端端正正站在栅栏边,眼神冷冷落到我胸前的工牌,
再抬到脸上——标准的“质问眼神”。我差点给它鞠个九十度:“对不起主管,下次不敢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心存侥幸。每天踩点打卡,动作干脆利落,
心里总觉得有个毛茸茸的摄像头在盯着。不过奇怪的是,这种被监督的感觉,并不让我反感。
相反,我开始有点享受。因为当我完成任务,羊驼主管就会静静地站到栅栏前,
用那种“眯眼”动作回应我。那眯眼,像极了在说:“今天通过。”我忽然意识到,
自己从来没在真正的工作里得到过这种即时的认可。经理只会说“再快点”,
同事只会说“辛苦了”,只有羊驼主管,用眼神告诉我:你干得可以。于是,
我逐渐被它改造。开始自觉提前十分钟清理工具,按顺序整理好草料。以前随便糊弄的表格,
现在我也认真填。甚至连走路姿势都被它逼直了——只要我弯腰驼背,它立刻歪头盯我,
直到我挺直肩膀。每到傍晚,太阳落到山那边,游客散去,我最后一趟巡场的时候,
羊驼主管总会跟在后面两三步。等我锁好门,它才慢慢停下,眼神像在说:今天的班,
到此为止。我想,这个夏天,我可能真的被一只羊驼“上司化”了。3八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