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308寝室门口,手心里那把贴着胶布的钥匙硌得她生疼,也沾满了她湿漉漉的汗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一点勇气,才将钥匙插入锁孔。
转动。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淡淡香水味、水果清香和阳光晒过棉絮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她想象中的陈旧霉味截然不同。
寝室很宽敞,是西人间,上床下桌,布置得整洁而…有距离感。
靠门右手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
木板床光秃秃的,桌子也积着一层薄灰,与另外三个精心布置、充满生活气息的角落形成鲜明对比。
左手边靠窗的两个位置都有人。
一个短发圆脸的女生正盘腿坐在椅子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笑得前仰后合,看到她进来,笑声戛然而止,好奇地眨了眨眼,率先热情地打招呼:“嗨!
你是新来的室友吧?”
“嗯…你们好,我叫林未晞。”
林未晞的声音有些发紧,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欢迎欢迎!
我叫李思琪!”
短发女生笑容爽朗,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桌子,“那是你的位置,我们刚才还猜新室友会是什么样呢!”
林未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空桌,然后,视线不由自主地被最里面、靠阳台那个最佳位置吸引。
那里显然是整个寝室最“特别”的领域。
书桌上摆放着高级的护肤品、一盏设计感十足的台灯,以及一台轻薄的银色笔记本电脑。
旁边的衣柜门微微敞开,能瞥见里面挂着的几件质地精良的连衣裙。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床——床铺己经铺好了淡雅的高级灰床品,垂下的床帘却是拉拢的,质地厚实,遮得严严实实,只在最下方缝隙里,透出一点iPad屏幕的光亮和一双穿着柔软羊皮家居拖鞋、脚踝纤细精致的脚。
帘子顶端,还挂着一个精致的香薰挂片,若有似无地散发着清冷的雪松味。
那是一个明确无误的“请勿打扰”的信号,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
李思琪注意到林未晞的目光,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熟稔的随意说:“哦,那是许念念的床。
她大概在追剧或者视频通话呢,她不太喜欢别人打扰。”
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是一种平淡的陈述,仿佛早己习惯了这种模式。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厚重的床帘纹丝不动,里面的人没有任何要出来打招呼的意思,只有那双穿着昂贵拖鞋的脚轻微地变换了一下交叠的姿势。
一种无形的屏障感悄然立起。
林未晞收回目光,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试图融入的微小火苗,仿佛被那冷调的雪松气息轻轻吹拂,摇曳了一下。
她低下头,轻声说:“嗯,我知道了。”
她走到自己的空桌前,放下书包,手指拂过桌面的薄灰。
背后是李思琪重新响起的、压低了的笑声,以及那扇紧闭的、代表着另一个世界的窗帘。
她开始默默整理行李,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寝室里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的旁观者,需要小心翼翼地,才能不打破它。
那个叫做许念念的存在,即使隐在帘后,也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宣告着某种她暂时无法企及的距离感。
她的新生活,就在这略显局促和疏离的气氛中,悄然开始了。
李思琪是个自来熟,没等林未晞把行李放稳,就热络地凑过来,压低声音,用下巴尖悄悄指了指靠窗右边那个正埋首书堆、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的身影。
“喏,看见没?
那个,”李思琪的声音带着点玩笑式的敬佩,“咱们308的‘定海神针’兼‘人形自走题库’——张可大学霸!”
见林未晞好奇地望过去,李思琪更是来了兴致,仿佛在分享什么寝室秘籍:“你可别被她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唬住,她人其实挺好的,就是嘛…”她夸张地做了个“大脑高速运转”的手势,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的CPU基本全天候贡献给数理化了,内存有点分配不到闲聊上。”
她凑得更近些,分享秘密似的说:“不过我跟你说,抱紧她的大腿准没错!
期末复习的时候,她的笔记和划的重点,那可是能救命的武林秘籍!”
她说着,自己先咯咯地笑起来,然后又赶紧捂住嘴,小心地瞥了张可那边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才又放松下来。
“她作息规律得像上了发条,十点半准时熄灯睡觉,雷打不动。
所以啦,”李思琪冲林未晞眨眨眼,带着点“你懂的”的调侃,“晚上咱们要是想开卧谈会或者干嘛,得稍微…嗯,悄***的。”
她的介绍没有恶意,充满了室友间的熟稔和一种对“学霸”这种生物既无奈又钦佩的奇妙观感。
通过她这张快嘴,一个专注学习、作息严谨但并非难以相处的张可的形象,瞬间就在林未晞面前立体了起来。
夜色如墨汁般浓稠地晕染开来,寝室的灯早己熄灭,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光线,勉强透过窗帘缝隙,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模糊的光痕。
林未晞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下是刚刚铺就、还带着陌生纺织物气味的床单,睁着眼睛,盯着上方床板模糊的木质纹路。
周遭是李思琪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以及张可那边偶尔传来的、极轻的翻书页的沙沙声——学霸似乎还在挑灯夜战。
而最里面那个位置,空空荡荡。
许念念的床帘依旧敞开着,露出精致却冰冷的床铺,自从几个小时前她接到那个电话后,就再没回来过。
寂静和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尤其是记忆里那些不愿触碰的角落。
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生活磋磨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强硬,毫无预兆地在她耳边响起,清晰得令人心头发紧:“晞晞,新学校费用不低,妈妈和你爸爸……我们不容易,你一定要争气。”
妈妈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低的哽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
“别再像以前一样闷着头画画了,那能当饭吃吗?
心思要放在正道上,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才是出路。”
林未晞指尖正用力地点着桌面。
“和同学处好关系,但也别惹事。
咱们家……没什么底气给你撑腰,知道吗?”
这句话最沉,像一块冰,压在林未晞的心口,寒意蔓延。
每一句都像一根细而韧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束缚感。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手指揪紧了胸口的睡衣布料。
就在这时,傍晚的画面猛地切入——许念念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响起一阵轻快悦耳的***。
她正对着一个小巧的化妆镜涂抹唇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唇角立刻弯起一个明媚而轻松的笑意。
她接起电话,声音是林未晞从未听过的、带着点撒娇的慵懒:“喂?
嗯…好啦好啦知道啦,马上就下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甚至没有多看寝室里的其他人一眼。
她利落地抓起手边那个价格不菲的链条包,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像一只翩跹的蝴蝶,脚步轻快地旋出了寝室门。
那“哒哒”的高跟鞋声清脆地回荡在走廊里,渐行渐远,最终被寂静吞没。
那通电话,那个离开的背影,如此轻易,如此理所当然。
仿佛世界本就该为她让路,没有任何需要担忧的负担。
两种现实在黑暗中形成尖锐的对比。
一边是母亲沉甸甸的、充满焦虑和牺牲感的期望,是“没底气”的警告,是必须“争气”的枷锁。
另一边是许念念那个轻快的、自由的、随时可以离开的背影,是一个电话就能唤走的、缤纷而轻松的世界。
林未晞闭上眼,将脸埋进尚且陌生的枕头里,试图阻挡这些纷乱的思绪。
但母亲的话语和许念念离开的画面,却像两股拧在一起的丝线,反复交织、缠绕,勒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痛。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许念念留下的、一丝昂贵香水的甜腻尾调,与她心头泛起的、微苦的涩意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一夜,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