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逸进张府那天，本来定的是早上。正赶上金毅郡王来找张老爷下棋，闲杂人等一律退后。
陆锦逸和兄长陆锦程，在烈日下足足晒了一个时辰。等郡王车驾护卫离开，叔叔才探头探脑冒出来，接他们进府。
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三扇兽头大门。正门紧闭，只从东边角门出入。
两兄弟低着头，跟着叔叔西行，只觉得周围都是雕梁画栋，台榭楼阁。永远走不完的青石小路。
行到一处垂花门前。两边超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架大理石插屏。转过插屏，又是三间内厅，金碧辉煌，廊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叔叔进屋通报，命两兄弟守在门外。来往的丫鬟、仆妇不绝，却几乎没有脚步声。一个个敛声屏气，庄重神情。过了半刻，叔叔命他们进去。
正堂坐着的就是张老爷。
叔叔打个恭，向家主禀报。
“承蒙老爷抬爱，在府上做了这些年医师。这是我两个本家侄子，锦逸和锦程。跟着我学点本事，等我老了，他们替我继续为府上效力。”
张老爷神情困顿，不胜乏力。略微抬头看了看，点头默认“老医师好好***令侄。以后府上家眷的贱体，全凭三位尽力了。”
与所有侯门贵府一样，这里也有内宅外宅之分。女眷住内宅，男丁和下人住外宅。内外之间由一条甬道相通。白天专人把守，夜晚时便将甬道两边门锁了。
严防死守，一防盗，二防男女私情。
叔侄三人自然也住外宅。五间净室既当做安身之所，也是熬制汤药丸剂的作坊。兄弟俩躺在药香盈鼻的物料间，度过在张府的第一个夜晚。
锦程有择席之癖，翻来覆去无法成眠。抽一截草药梗子捅锦逸鼻孔。“喂，醒醒。你说这宅门大院里的小姐，是不是各个美貌天仙？”
锦逸想起兄长偷看邻居洗澡的糗事，不耐烦的说“你老毛病又犯了？你可小心点，这里不比咱家，横竖有爹护着你。做出不齿事来，我可不给你收尸。“
侯门贵族家的女儿，最重名节。对登徒浪子的惩罚也最为严厉。陆锦逸所言非虚。
锦程悻悻的，“做个梦不行？”
“这个梦还是少做。听说张府的板子打得最狠。”
教训完哥哥，困意涌上来，不顾兄长的喋喋不休，径直睡去。也有一个梦在等着他。
……又是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陆锦逸穿着绯红的官袍，在一座恢弘的府衙里当差。周围人唤他“青岚长史”。
官长是个黑脸多须的人，整日板着脸。府衙里人人都怕他，唯独青岚不怕。身为长史，最重要的职责，就是纠正官长举止言行。
当清晨锦程把被子掀开的时候，锦逸似醒非醒，对着兄长怒斥“大胆，你是何方妖孽，速速报上名来。”
锦程一个连环踢，让锦逸彻底醒了过来。
又是那个真实又虚幻的梦境。从小到大，锦逸不知梦到多少次。
兄弟俩终日与草药为伴，几个月后渐渐的混熟了。不过只在外宅活动。也随叔父进过几次内宅，每次匆匆去，匆匆回。即使这样，擅长交际的锦程也和几个丫鬟搭上话头。
锦程嘴甜，机灵；锦逸木讷，老实。这是张府所有人共识。
五月女儿节那日，一个未足月的小公子吐奶惊颤。奶妈急得跳脚，叔侄三人只得抄近路，从花园小径穿过。恰逢女眷们在此祭奠花神，嬉戏打闹欢笑声半里可闻。
叔叔命兄弟二人“低下头，不许看。”
锦逸果然垂着头，只顾前行。锦程却遥遥远眺，娇声颤颤，魂都勾跑了。
一个老嬷嬷拦住去路。“三夫人说了，你们须留下一个，给小姐们荡秋千助力。”
锦程大喜，自告奋勇的“我去我去。我力气大。”
老嬷嬷冷笑“看你一副猴急的鬼样子，可不敢让你窥见小姐们芳容。”指指锦逸，“你来。”
老嬷嬷把锦逸带到跟前。身处花团锦簇的女儿国，锦逸头更低，从耳根到后脖颈，一片羞红。
花园里架了五六个秋千。从东到西一字排开。有的坐了三个，有的坐了两个。只有最西边的秋千，只坐了一个小姐。
别的小姐花枝招展春衫薄，不肯辜负这满园春色。只有她一袭青色素衣裹身，头上只有简单的发饰。不仔细瞧，以为她是个有地位的丫鬟。
锦逸挽起袖口，使出蛮力，一个接一个猛推。少女的曼妙身姿荡漾在春日的香风里，嬉笑声盖过鸟雀的叽叽喳喳。
当他正要推最西的秋千时，又跑来一个小姐，刚刚有事耽搁了。看到姐妹们玩得心花怒放，自然也要跃跃欲试。
“你，下来。”
新到的小姐命令素衣小姐。
素衣小姐习以为常，乖乖的走下来，扶她上去。“妹妹当心，抓紧缰绳，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啰嗦，走开。”新到的小姐回头看陆锦逸，“愣着干嘛，使劲推。”
锦逸伺候几个小姐上了天，顾念刚才被赶下来的素衣小姐，回头看去，站在花影下落寞的发呆。
那个孤独、不甘，又无可奈何的身影，锦逸想到自己。
从小到大，自己也被孤立、排挤。陆家以医术立世。子弟幼年便熟读药书经方。只因他脑子笨，别人背十个药方的工夫，他背一个都磕磕绊绊。当归背做石斛，紫草背做柴胡。被当作家族笑料。
他也从奚落和冷遇中长大。
锦逸壮着胆子，来为素衣小姐解围“一会等她们累了，我为小姐助力。”
“谢谢你，小郎中，不用了。我不喜欢秋千。”
从她眼神里，看出了委屈，和不敢流出的泪水。
回到屋子，叔叔和兄长已经回来了。锦程悄悄问锦逸“小姐们漂不漂亮？是不是像天仙一样？你说话呀，美色看得太多，变傻了？”
锦逸只记得素衣小姐。鹅蛋脸，容长身段。
他不喜欢太瘦的女子，但是她瘦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