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我们都是彼此世界里的NPC章
母亲说,我出生时天气闷热,窗外的知了叫得震天响。
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刚刚开始往外跑,去追寻城市里的光明和希望。
而我的父母,便是最早一批背井离乡的农民工。
我的记忆始于西岁那年,父母离家的那个清晨。
天还没亮,母亲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来,捧着我的小脸,眼里含着泪水。
"乖,听大伯和大娘的话,妈妈和爸爸去城里挣钱,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服。
"我懵懂地点点头,不知道这一别,就是漫长的分离。
在大伯家的日子,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大伯家有三个孩子,他们都比我大,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多余人"并不友善。
堂哥常常偷偷拿走母亲留给我的零食,堂姐们玩耍时从不叫上我。
大娘对我也是爱搭不理,只在做饭时随手给我盛一碗稀饭,上面漂着几根青菜,而给自己的孩子则是满满的肉菜。
村里人都知道我是被"寄养"的孩子。
"看,那是老赵家托别人带的孩子,他爹娘都不要他了。
"每当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我就会躲到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望着通往县城的土路,幻想父母何时会从那条路上回来。
幸运的是,我还有弟弟。
虽然弟弟比我小两岁,被寄养在姑妈家,但每到周末,我们会在村口的小溪边碰面。
我们互相依偎,分享各自一周的委屈和快乐。
有时候,我会把母亲偷偷留给我的糖果分给他一半,看着他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有责任保护这个更加弱小的亲人。
"哥,妈妈说她很快就会接我们去城里,是真的吗?
"弟弟总是这样问,眼里满是期待。
我坚定地点头,虽然心里明白,那可能只是一个遥远的梦。
年复一年,我渐渐明白了"留守"的含义。
它意味着每逢过年才能见到疲惫但带着礼物归来的父母;意味着在学校填写家长联系栏时的犹豫;意味着看到别的孩子被父母接放学时的羡慕。
更残酷的是,它还意味着亲族的嫌弃和邻里的闲话。
"这孩子没人管,早晚得变坏。
""他爹娘也真是,图个钱财,把孩子丢给别人。
""老赵家也不争气,生了娃还养不起,非得出去。
"这些话语像刀子一样刺入我幼小的心灵。
我不明白,明明是为了让我和弟弟有更好的生活,父母才不得不远行,为什么反而变成了他们的罪过?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父母每月寄回来的钱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
这些钱除了给我们兄弟俩的生活费,大部分都进了亲戚们的腰包。
我和弟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摇钱树",却又因为需要他们照看而被视为累赘。
最难熬的是夜晚。
躺在大伯家的偏房里,我常常无法入睡。
偶尔能听到院子里大伯和大娘的争吵声,内容无外乎是"带着老赵家的孩子太麻烦"、"但钱还是要收的"。
这种被当作交易筹码的感觉,让我从小就懂得了人情的冷暖。
也许正是这段经历,让我养成了观察他人的习惯。
我开始注意到,大伯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热心肠的样子,但在家里却变成了严厉的暴君;大娘对待自己的孩子和我判若两人,但在村里聚会时却总说"都是一样看待";村里的长辈们在见到父母时满口赞扬我们兄弟懂事,转身就对我们呼来喝去。
在我童年的世界里,这些成年人就像是一个个戴着面具的角色,根据场合不同切换着不同的面孔。
而我,只能静静地观察,学着在不同人面前做出不同的反应,以求得一点点的关爱与认可。
小学时,我特别喜欢写作文。
老师常常表扬我的文章"感情真挚"。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文字里藏着一个留守儿童对正常家庭生活的渴望,以及对周围人们复杂行为的茫然困惑。
童年的岁月就这样一天天流逝。
在被嫌弃与兄弟互助的交织中,我逐渐明白:在大人们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边缘角色,一个他们生活剧本中可有可无的配角。
而对我和弟弟来说,彼此才是对方故事里最重要的主角。
这或许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隐约触摸到"我们都是彼此世界里的NPC"这一真相的边缘。
尽管那时的我还无法用语言表达这种感受,但那种被定义、被安排,却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己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