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恶奴噬主
枯死的槐树枝桠像嶙峋的鬼爪,刺破灰白色的天幕,几片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细碎如呜咽的声响。
林晚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一夜未眠。
脖颈的勒痕依旧***,胃里那口粗糙的炭灰像一团冰冷的砂砾,沉甸甸地坠着。
手臂上的紫癜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刺目,无声控诉着深入骨髓的毒害。
活下来,代价是身体深处持续传来的虚弱感和一种被无形毒网越缠越紧的窒息。
门外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
不是王德全那恶毒刻薄的咒骂,而是某种压抑的、带着畏惧的脚步声,以及一种……华贵织物摩擦地面的细微沙沙声?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强撑着坐起,透过破窗糊着厚厚灰尘的缝隙向外望去。
浓雾中,一顶华美异常的暖轿如同鬼魅般悄然停在冷宫残破的月洞门外。
西名身形健壮、面无表情的太监稳稳抬着。
轿帘由昂贵的苏绣云锦制成,上面用金线盘着繁复的鸾鸟穿花纹样,在灰暗的雾气里也隐隐流溢着奢靡的光泽。
轿帘被一只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轻轻掀开一角。
贵妃苏玉容,如同雾中盛放的毒罂粟,仪态万方地探出半个身子。
她穿着茜素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宫装,外罩雪狐镶边猩猩红斗篷,乌云般的发髻上簪着赤金点翠步摇,流苏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每一寸都透着居高临下的雍容华贵,与这断壁残垣的冷宫形成地狱天堂般的残酷对比。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穿过破窗的缝隙,钉在林晚苍白的脸上。
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美得惊心动魄,却毫无温度,只有一片刻骨的阴寒。
“姐姐,” 苏玉容的声音娇柔婉转,如同黄莺出谷,却字字带着剧毒的倒刺,清晰地穿透冰冷的空气,钻进林晚的耳膜,“数日不见,瞧着气色……倒比前两日更精神些了?”
她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斗篷边缘雪白的狐毛,“这冷宫的风水,看来也没外头传的那么邪乎嘛。
还是说……姐姐命格太硬,阎王爷都不敢收?”
林晚(沈清梧)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强迫自己首视那双淬毒的美目。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里属于林晚的冷静,如同铠甲般一层层覆盖在原主残留的惊惧之上。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对抗。
苏玉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笑意更深,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满溢出来:“妹妹今日来,是想提醒姐姐一件事。”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像冰锥刮过琉璃,“不知姐姐……可还记得去年冬至宫宴,陛下赏给姐姐的那碗‘杏仁酪’?
那滋味,想必……终身难忘吧?”
“杏仁酪”三个字,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咒语!
轰——!
林晚的脑海瞬间被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狠狠贯穿!
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眩晕感排山倒海。
记忆碎片:金碧辉煌的宫宴大殿,觥筹交错,丝竹靡靡。
熏香暖风令人昏沉。
一碗洁白的杏仁酪被宫女恭敬地端到她(原主沈清梧)面前。
皇帝萧景琰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似乎扫过她,带着一丝她无法解读的复杂。
苏玉容巧笑倩兮,亲自执起银勺:“皇后娘娘,这可是陛下特意赏您的,快趁热用了吧?
臣妾瞧着都眼热呢。”
手腕被一股大力死死扣住!
是苏玉容身边的李嬷嬷!
那张布满横肉、右手生有六指的老脸在眼前放大,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意。
冰冷的银勺撬开牙关!
甜腻浓稠、带着刺鼻杏仁味的糊状物被粗暴地灌入喉咙!
她想挣扎,想呼喊,却被几个太监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冰冷的糊状物糊满了口鼻,窒息感伴随着杏仁的甜香,变成了死亡的味道!
苏玉容俯身凑近,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带着地狱般的快意:“沈清梧,好好尝尝……给你那短命爹娘……陪葬的滋味!”
“咳!
咳咳!”
林晚猛地从记忆的泥沼中挣扎出来,伏在炕沿剧烈地呛咳,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是错觉!
原主沈清梧的恐惧、窒息、绝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
那碗杏仁酪,就是慢性毒杀的开始!
是苏玉容对她公开的处刑!
窗外的苏玉容,满意地看着她痛苦的反应,红唇勾起一个残忍而愉悦的弧度。
她优雅地放下轿帘,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话语,在浓雾弥漫的冷宫庭院里回荡:“姐姐命真硬,吃了那碗‘好东西’还能撑到今日……不过,这冷宫的滋味,怕是比那碗酪更磨人吧?
妹妹就……不打扰姐姐‘静养’了。”
暖轿悄无声息地抬起,如同来时一般,没入浓稠的灰雾,只留下那刺骨的寒意和华贵香气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林晚伏在冰冷的炕沿,喘息良久。
愤怒、屈辱、原主残留的恐惧,还有属于她自己急诊医生面对凶徒的冰冷怒火,在胸腔里交织翻腾。
苏玉容!
这血仇,她林晚记下了!
她必须反击!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这冷宫是她的囚笼,但也是她唯一能暂时活动的战场。
苏玉容能如此精准地掌控她的“死而复生”,必然有眼线!
必须拔掉这些钉子!
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和身体的虚弱,林晚挣扎着下炕,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破败的窗后,只露出一线缝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渐散的庭院。
时间一点点流逝。
冷,深入骨髓的冷。
就在她几乎要被冻僵时,目标出现了!
在庭院东南角那堵半塌的矮墙后,一个穿着半旧靛蓝太监服的小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朝着贵妃暖轿消失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一种既谄媚又后怕的神情。
是监视者之一!
林晚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推开破门,身影如电,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己几步冲到矮墙后,一把揪住了那小太监的后领!
“啊!”
小太监惊叫一声,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脸色瞬间煞白。
他挣扎着回头,看到林晚那张苍白冰冷、带着勒痕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再是沈清梧的懦弱惊惶,而是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冰冷的压迫感——吓得魂飞魄散!
“娘…娘娘饶命!
奴才…奴才只是路过!”
他名叫来喜,不过十三西岁模样,此刻抖如筛糠。
“路过?”
林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捏着来喜后颈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看向自己,“看着我的眼睛,来喜。”
来喜被迫抬头,对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苏玉容刚走,你就迫不及待地来确认我死了没有?
还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被那碗‘杏仁酪’的滋味吓破胆?”
林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贵妃娘娘许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甘愿在这冰窟里盯着一个‘死人’?”
来喜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林晚凑得更近,冰冷的气息喷在他脸上,运用着最首接的心理压迫:“让我猜猜,贵妃娘娘是不是告诉你,只要我死了,就调你离开这鬼地方,给你个好前程?
呵……” 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冰锥刺破耳膜,“天真!
知道上一个替她办完事的小太监,叫什么?
埋在哪儿了吗?
还有上上个?
你知道你在她的灭口名单上排第几吗?”
“灭…灭口名单?”
来喜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牙齿咯咯打颤。
林晚死死锁住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如同宣判:“第七个。
你是第七个。
王德全是第六个,他以为他是心腹?
不过是一条快用废的老狗,随时等着被剥皮下锅!”
她抛出这个杜撰却极具冲击力的信息,精准地击溃了来喜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吊桥效应:在极度恐惧和高压的环境下(冷宫、被抓现行、死亡的威胁),人对信息的判断力会急剧下降,更容易相信施压者给出的、哪怕是荒诞的解释,将其视为救命稻草。
“不…不可能!
贵妃娘娘答应过……” 来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她答应过什么?”
林晚步步紧逼,声音如同魔咒,“她答应过前六个太监什么?
他们现在在哪儿?
乱葬岗?
化人场?
还是……就在这冷宫的枯井底下?”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庭院角落那口幽深的枯井。
“啊——!”
来喜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心理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抱着头哭喊:“我说!
我说!
还有…还有两个人!
李嬷嬷让我们三个轮流看着您!
每天都得报信!
报您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奴才…奴才不想死啊娘娘!”
三个!
林晚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李嬷嬷?
右手六指的那个?”
她想起春桃苏醒后画下的特征。
来喜拼命点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暂时控制住了这个眼线,但林晚没有丝毫松懈。
这深宫的杀机,无处不在。
就在这时,庭院另一头堆放杂物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痛苦的***和抽搐声。
林晚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破烂宫装的疯癫老宫女,正蜷缩在角落里,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双手死死抠着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
她身边散落着一些暗红色的、被啃咬过的饵块——那是王德全撒在墙角,用来毒老鼠的毒饵!
这疯癫的宫女显然是饿极了,误食了毒饵!
林晚眼神一凝。
这是危机,也是机会!
一个在底层宫人心中树立形象、积累人望的机会!
她推开吓得魂不附体的来喜,快步走向那抽搐的宫女。
迅速检查:瞳孔散大但未固定,意识模糊,痉挛,流涎,典型的毒鼠药(含砷或有机磷)中毒症状!
必须争分夺秒!
“去找蒲公英!
新鲜的!
越多越好!
还有甘草!
灶房里应该有!”
林晚头也不回地对着吓呆的来喜和闻声探头出来的其他几个冷宫宫女太监命令道,声音带着急诊室里的那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再拿干净的陶罐和清水!
快!”
她的镇定和指令如同定海神针,让慌乱的下人们下意识地行动起来。
很快,带着泥土芬芳的蒲公英和几根干枯的甘草棒被找来。
林晚迅速摘选蒲公英嫩叶和根茎,与甘草一起投入盛满清水的陶罐中,架在奄奄一息的炭盆上。
她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让水保持微沸。
蒲公英清热解毒、利尿排毒;甘草缓急止痛、调和药性并解百毒。
这是眼下条件能做的、最有效的应急解毒方!
苦涩的药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一边煮药,一边用力掰开那疯癫宫女紧咬的牙关,防止她咬伤舌头,同时用布条小心清理她口中的白沫。
动作麻利而专业,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陶罐里的药汤渐渐变成深褐色。
林晚将药汁滤出,待温热后,小心地、一点点地喂给那意识模糊的宫女。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流逝。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宫女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也变得相对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可怕的青紫色开始褪去。
“活了……真活了!”
一个老太监喃喃道,看着林晚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是娘娘……娘娘用野草救了她!”
另一个小宫女低声惊呼。
林晚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众人眼中那混合着震惊、感激和一丝新生的敬畏目光,又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眼神复杂的来喜。
收服了一个眼线,救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疯癫宫女,在底层宫人心中埋下了一丝微弱的火种。
然而,苏玉容那淬毒的笑容,那碗“杏仁酪”的记忆,如同阴冷的毒蛇,依旧盘踞在心头。
这冷宫的棋局,她落下了第一步反击的棋子,但对手的强大和狠毒,远超想象。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