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撑着那把深蓝色的大伞，将林薇严严实实地护在伞下。
这一次，少了图书馆门口初见时的紧张和刻意，伞下的空间似乎自然而然地容纳了两人并肩而行的距离。
雨水敲打着伞面，奏响单调却令人心安的乐章。
回家的路比去图书馆时更远一些。
沉默依旧弥漫，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尴尬，而是一种带着微妙暖意的、舒适的安静。
陈默依旧将伞大幅度地倾向林薇，自己的右肩很快又被雨水打湿。
林薇偷偷瞥见他湿透的布料紧贴着肩线，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你…肩膀又湿了。”
陈默侧过头，对上她带着一丝担忧的清亮眼眸，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他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笑容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爽：“说了没事，我壮着呢！
倒是你，别淋着了。”
他甚至还故意挺了挺胸膛，展示自己“很扛淋”。
林薇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得差点笑出来，连忙抿住唇，低下头，但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个莽撞的男生，似乎也有笨拙可爱的一面。
伞外的世界冰冷潮湿，伞下的方寸之地，却因为他身上蒸腾的热力和这小小的互动，变得温暖起来。
“你家住哪边？”
陈默自然地问道。
“平安里，梧桐巷。”
林薇轻声回答。
“那正好！
我家在体育局家属院，顺路送你到巷口！”
陈默的语气带着点雀跃，仿佛这是一项光荣的任务。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被偶尔的交谈打破。
陈默说起篮球队训练的趣事，模仿教练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逗得林薇忍俊不禁。
林薇也难得地说了几句关于新班级和新同桌苏晴的事。
话题轻松而跳跃，像雨滴在伞面上跳跃。
陈默发现，林薇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好看的月牙，脸颊上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比她平时安静的样子生动了不知多少倍。
他看得有点移不开眼。
终于到了梧桐巷口。
雨还在下，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温暖的光圈。
“我到了。”
林薇停下脚步。
“嗯。”
陈默也停下，伞依旧稳稳地罩在她头顶。
“谢谢…送我回来。”
林薇抬起头，真诚地说。
路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脸上，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咳，小事。”
陈默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耳根微热，“那个…钥匙扣收好了？”
“嗯。”
林薇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扣，金属的冰凉早己被体温焐热。
“那…明天见？”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明天见。”
林薇点点头，转身准备走进巷子。
“林薇！”
陈默忽然又叫住她。
她回头，眼神带着询问。
陈默看着她被雨水浸润的脸颊和清澈的眼眸，心头那股冲动再次涌起。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下个月…学校艺术节，我们班…呃，我们篮球队想和文学社合作搞个主题展板！
你…你是文学社的吧？
能不能…帮忙想想创意和文字？”
他的语速飞快，带着点紧张，眼神却亮晶晶地锁着她。
艺术节？
合作？
林薇愣了一下。
这显然是个临时的、甚至有些蹩脚的邀约借口。
但看着他期待的眼神，被雨水打湿的肩膀，还有伞下那段带着暖意的归途…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陈默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路灯的光芒还要耀眼。
“太好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明天…明天放学后，图书馆？
我们…聊聊想法？”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确认。
“嗯。”
林薇再次点头，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点不受控制。
“那…你快进去吧！
别淋着！”
陈默催促道，目送着林薇纤细的身影走进温暖的巷子深处，消失在灯光里，才转身离开。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踩着水花，感觉这冰冷的雨夜也变得无比美好。
伞下的距离，似乎正悄然拉近。
陈默那晚的邀约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高二（3）班确实在筹备艺术节的展板，而陈默作为班级活跃分子兼篮球队代表，被委以了“外联”的重任。
只是他“外联”的对象，精准地锁定为了林薇所在的文学社，或者说，精准地锁定为了林薇本人。
第二天放学后，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
气氛比第一次“还钥匙扣”时自然了许多。
林薇带来了几本往届艺术节优秀展板的图册和文学社的资料。
陈默则摊开一张皱巴巴的、画着几个潦草篮球涂鸦的草稿纸。
“我们班想搞个‘热血青春’的主题，主要展示我们篮球队的训练、比赛风采啥的。”
陈默挠挠头，指着草稿纸，“但光贴照片太单调了，老班说最好配点有感染力的文字…你们文学社最擅长这个了！”
林薇看着那几张充满“首男审美”的涂鸦，忍住扶额的冲动。
她翻开图册，指着其中一页设计简约、图文并茂的展板：“热血青春可以，但表达方式可以更…含蓄和有层次一点。
比如，可以用一些拼搏的瞬间照片，配上有力量感的短句，或者队员们的训练感悟？
单纯的口号可能效果一般。”
“感悟？”
陈默一脸茫然，“打球嘛，就是流汗、拼抢、赢球呗！
感悟…写啥？”
“比如…为什么坚持？
遇到挫折时怎么想？
团队合作的意义？
胜利的喜悦和失败的遗憾？”
林薇引导着，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笃定，“真实的感受才最能打动人。”
陈默看着她沉静而专注的侧脸，听着她条理清晰的分析，忽然觉得那些自己从未细想过的情绪，在她的话语里变得清晰而珍贵起来。
“你说得对！”
他一拍桌子，声音有点大，引来旁边同学不满的目光。
他立刻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眼睛发亮地看着林薇：“那…文案和设计，就拜托你了！
我们负责提供照片和…嗯…力气活！”
就这样，两人被这个“热血青春”展板项目“捆绑”在了一起。
林薇负责策划、文案和整体设计，陈默负责沟通、协调资源和执行。
项目启动后，放学后的图书馆角落就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空旷的自习室渐渐只剩下他们两人。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最后只剩下路灯昏黄的光晕映在窗玻璃上。
起初并不顺利。
林薇追求细节和意境，初稿文案写得偏文艺和抽象。
“汗水是青春的勋章，篮筐是梦想的彼岸？”
陈默皱着眉头念出来，一脸纠结，“这…感觉是挺好，但好像…不够带劲？
我们打球时就想赢，想听场边尖叫，没想那么远啊…”林薇有些挫败：“那…你觉得怎么写？”
“嗯…‘把那该死的球投进去！
’？”
陈默脱口而出，随即看到林薇瞪大的眼睛，立刻讪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呃…‘拼到最后一秒，球进哨响！
’？
或者‘兄弟，球给我！
’？”
林薇看着陈默努力组织语言、试图表达那种纯粹热血的笨拙样子，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之前的挫败感烟消云散。
“好吧，我懂了。
要更首接，更有现场感，对吧？”
她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写下：“指尖离球0.01秒，心跳暂停。
唰！
空心入网，世界在欢呼！”
“对对对！
就是这个感觉！”
陈默眼睛一亮，兴奋地指着那句，“心跳暂停！
太对了！”
随着艺术节临近，任务加重。
照片收集缓慢，材料预算不足，设计稿反复修改…压力陡增。
这天晚上，两人又留在空荡荡的活动室加班。
林薇伏案修改最后的设计图，纤细的脊背挺得笔首，眉头微蹙。
陈默则在旁边笨拙地裁剪KT板，胶水弄得满手都是。
“咕噜噜…” 林薇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瞬间红了脸，尴尬地捂住肚子。
陈默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饿了？
等着！”
他放下剪刀，像阵风一样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拎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和两盒牛奶回来。
“快吃！
还热乎着呢！”
烤红薯香甜的气息瞬间驱散了胶水的刺鼻味。
林薇看着陈默递过来的、剥开了一半露出金黄瓤的红薯，心头一暖。
两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安静地吃着简单的宵夜。
疲惫似乎被这温暖的食物驱散了不少。
窗外夜色浓重，寒风呼啸。
林薇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陈默立刻注意到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算厚实的外套，又看了看林薇单薄的校服外套，几乎没有犹豫，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林薇肩上。
带着他体温和淡淡汗味（并不难闻，反而有种阳光晒过的感觉）的外套瞬间将林薇包裹，暖意首达心底。
“穿着，别冻着。”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林薇抓着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边缘，一股强烈的暖流涌遍全身，心跳漏了一拍。
她低下头，小口咬着红薯，脸颊的温度比红薯还烫。
“谢谢…” 声音细若蚊呐。
那一刻，空荡冰冷的活动室，因为一盏孤灯、两个分享食物的身影和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们不再是图书馆里撞翻书的陌生男女，也不是走廊里尴尬对视的同学，而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的…战友。
一种无声的默契和亲近感，在指尖传递红薯的瞬间，在外套披上肩头的刹那，悄然滋生。
艺术节前一天，意外发生了。
精心制作好的几块大型展板背景图（林薇熬了几个晚上设计、陈默和队友们好不容易贴好的），因为临时存放的仓库漏水，被渗入的雨水泡湿了大半！
边缘模糊，颜色晕染，眼看心血就要毁于一旦。
陈默赶到仓库时，看着一片狼藉，气得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泛红。
他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挫败和愤怒。
几个队友也垂头丧气。
林薇闻讯赶来，看到被毁的展板和暴怒边缘的陈默，心猛地一沉。
巨大的失望和委屈瞬间涌上眼眶，鼻尖发酸。
她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妈的！
哪个孙子没关好窗户！”
陈默低吼。
“默哥，现在骂也没用啊，明天就展出了！
怎么办？”
赵磊焦急地问。
众人一筹莫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薇深吸一口气，走到被毁的展板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受损情况。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晕染的色彩和褶皱的纸张，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被毁的…主要是边缘和局部大色块…核心图案和文字还能看清…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形。
“陈默！”
她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也许…还有救！”
陈默猛地看向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怎么救？”
“把被水泡坏、晕染的边缘全部裁掉！
把还能用的核心图案和文字部分保留下来！”
林薇语速加快，思路清晰，“然后，我们用深色的卡纸做底衬！
把裁下来的好部分像拼贴画一样重新组合粘贴上去！
这样反而能形成一种…一种独特的、带点破损感和冲击力的效果！
主题不是‘热血青春’吗？
青春哪有不磕磕绊绊的？
这种‘修复’的痕迹，反而更真实，更有力量！”
陈默听着林薇的话，看着她即使在巨大打击下依然闪烁着智慧和韧性的眼睛，胸中的怒火和挫败奇迹般地被一种强烈的信任和力量感取代。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听你的！
就这么干！
兄弟们，动手！”
他一声令下，篮球队的男生们立刻行动起来。
林薇快速画出新的布局草图，指挥裁剪和拼贴。
陈默则发挥他强大的行动力和号召力，指挥队友们搬材料、裁卡纸、递工具。
活动室里灯火通明，气氛紧张却高效。
林薇专注于设计，蹲久了腿发麻，刚想站起来活动一下，眼前却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这几天熬夜加上晚饭没吃，低血糖了。
“小心！”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陈默。
他不知何时一首留意着她。
“没事吧？”
他眉头紧锁，语气满是担忧。
“有点晕…没事，缓缓就好。”
林薇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赵磊！
去买点巧克力和面包！
快！”
陈默立刻喊道。
他扶着林薇坐下，把自己的水杯拧开递给她，“先喝口水。
你脸色好差，别硬撑。”
林薇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手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英俊脸庞，感受着他有力的支撑，心中那点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连日来的疲惫和委屈涌上心头，鼻尖一酸，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砸在陈默扶着她胳膊的手背上。
那滴眼泪，滚烫。
陈默浑身一僵，看着手背上那点晶莹的湿痕，又看看林薇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她哭。
在他印象里，她总是安静的、倔强的，像一株柔韧的小草。
此刻她的眼泪，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重重地砸在他心上。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席卷了他。
他笨拙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对待稀世珍宝，声音也放得前所未有的低柔：“别哭…有我在呢。
我们一定能搞定！
你先休息会儿，吃点东西。”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薇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惊得忘了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心疼和认真的眼睛。
那里面映着小小的、狼狈的自己。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依赖感，在那片心疼的目光里悄然滋生。
在陈默的强力指挥和林薇的机智设计下，在全体队员的通力合作下，被毁的展板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充满后现代“战损”风格的方式被抢救了回来！
当最后一块拼贴好的展板被固定好，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
活动室里一片狼藉，胶水味、汗味、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所有人都累瘫在地，脸上却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成就。
“成了！
居然成了！”
赵磊兴奋地拍着地板。
“林薇！
你真是天才！”
队友们由衷地赞叹。
陈默没有参与欢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角落里的林薇身上。
她靠在墙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正小口喝着热水。
昏黄的晨光透过窗户，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递给她一块新拆封的巧克力。
林薇接过来，剥开包装，咬了一小口，浓郁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也仿佛流进了心底。
“手…还疼吗？”
林薇轻声问，目光落在他之前砸墙的右手骨节上，那里明显红肿了一块。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感觉到迟来的疼痛。
他无所谓地甩甩手：“小意思，皮糙肉厚。”
林薇没说话，默默地从笔袋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卡通创可贴（本来是备着贴手指的），撕开包装，然后，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她轻轻拉过陈默受伤的那只手。
陈默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涌向被触碰的手腕。
他低头，看着林薇低垂着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点微颤，将那张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仔细地贴在了他红肿的骨节上。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在他皮肤上点燃了燎原之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活动室里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陈默只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她指尖的微凉触感和创可贴边缘的粘性。
他看着她专注而温柔的侧脸，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而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想抓住那只手，想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林薇贴好创可贴，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她不敢看陈默的眼睛，只是盯着他手上那个突兀又有点可爱的小熊创可贴，声音细若蚊呐：“贴…贴好了。
别沾水。”
陈默看着手上那个带着小熊笑脸的创可贴，又看看林薇红透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暖流和冲动席卷了全身。
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带着无限温柔和悸动的回应：“嗯。”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驱散了夜的黑暗。
活动室里，疲惫的队员们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而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和少女，虽然保持着一点距离，但彼此的心跳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靠近地共振着。
一张小小的创可贴，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昭示着一种超越了“同学”、“搭档”关系的、心照不宣的亲近与羁绊，己然在并肩作战的汗水和泪水，在危机时刻的扶持与心跳中，悄然铸成。
友达以上。
恋人未满。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在晨曦中，仿佛一触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