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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死亡之钉死亡不是终点。这个念头,在青布彻底盖上奶奶脸颊的那一刻,

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狠狠凿进我的骨髓里。殡仪馆独有的那种混合着消毒水和哀伤的气味,

沉重得令人窒息。小姑的哭声短促尖锐,随后被强行压下,化作了喉头堵塞的呜咽,

散在空旷的悼念厅嗡嗡作响的回声里。而我,

只是死死攥着口袋里那个硬邦邦的小瓶——爷爷传下的朱砂。指节勒得发白,

血液凝滞在手心的冰凉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知觉。奶奶的面容在薄薄一层遮布下平静异常,

仿佛只是沉入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可我知道,她躺在那冰凉的金属上,

体温正一点点流逝殆尽,任谁也唤不回。“走吧,小望。”三叔哑着嗓子,

过来轻轻扳我的肩膀。我僵硬地挣了一下,没挣开,只是更深地把指甲掐进了掌心的朱砂瓶。

喉头像堵着燃烧的炭块,灼痛却吐不出一个字。冰凉的金属推车发出沉重的滚动声,

仿佛碾过我的胸口。奶奶的尸体消失在通往深处的那道厚厚的门帘之后。

那门帘无声地落回原位,像一块斩断阴阳的碑石。“看开点,老太太这岁数,也算是喜丧了。

”一个我不认识的远亲拍我肩膀,语气轻松得令人作呕。我没有回头。走出殡仪馆大门,

冰冷的雨丝瞬间扑打在脸上。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淌,刺骨的凉,却丝毫激不醒麻木的五官。

三叔家的车在雨雾中亮着昏暗的尾灯,如同一只沉默的怪兽。

我脚步踉跄地踏着满地湿漉漉的水洼,浑浊的倒影里是破碎变形的霓虹和铅灰色的天空。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呼呼地吹着,皮肤上冰冷的雨水迅速蒸发成另一种黏腻的湿热。

谁都没说话,只有雨刷器规律又固执的刮擦声,像是时间的节拍器,冷漠地数着逝去的分秒。

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渐渐被低矮的房屋取代。

熟悉的狭窄巷道、斑驳褪色的墙皮、湿漉漉的青石路上积聚的肮脏水洼,扑面而来。

车子终于在一个转弯后彻底停下。一条逼仄的老巷尽头,木头的店招被时光侵蚀得棱角模糊,

残留着褪色墨迹的几个大字还能勉强辨认:“阴阳铺”。这就是我家的祖业,

传承了好几代人的纸扎铺子。推开沉重的老木门,

扑面而来的是陈旧纸张、浆糊和灰尘混合的,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独特气味。

细小的灰尘颗粒在昏暗的光线里浮游。角落里堆叠的纸马、纸屋,

尚未糊完的竹骨歪斜地伸出来,像某种沉眠巨兽的骸骨。

墙边码放着一叠叠惨白的金箔纸和粗糙的锡箔纸,微弱的反光带来星星点点几近于无的亮度。

空气沉重且凝滞,带着一股近乎实质的阴冷潮气,黏在***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我的目光扫过昏暗的柜台深处。一个灰扑扑的箱子安静地摆在角落。

我知道那里面放着什么——爷爷传下来的,调配那些特制染料的整套家什。

箱盖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像一块冰冷的裹尸布。“晚上守灵人多,你守后半夜吧。奶奶这里,

有我跟你叔伯们。”父亲走过来,声音疲惫得像是从磨破的风箱里挤出来。

他眼里的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张暗红的蛛网。他没多看我一眼,

转身走向铺子后面相连的院子,奶奶的灵堂就设在那边的老屋里。我机械地点点头,

脑子里嗡鸣一片,只剩下那片蒙住奶奶面容的青布。夜渐渐深了。院子里人声渐悄,

只剩下隐约的哭调和断断续续的念经声。我枯坐在空无一人的前店,

只有柜台前一支白蜡烛昏黄跳跃的光焰作伴。橘黄的光圈在它四周颤抖着,

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沉重的东西压制着,随时会熄灭。

周遭层层叠叠的纸人、纸马、纸桥静静伫立在墙边阴影里,

惨白或靛蓝或艳红的轮廓线条被烛光扭曲拉长,投影在陈旧的墙壁和天花板上,

不断变幻着诡异姿态。那些被描画得僵硬死板的五官,像是失去了操控木偶的丝线,

空洞地僵滞着,又分明在暗影晃动中,齐齐转向柜台后的我。我喉咙发干,后背阵阵发冷。

每一次烛芯小小的“噼啪”炸响,都惊得我肩膀猛地一抽。太静了。

静到仿佛置身于巨大坟茔的深处,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还有……某种缓慢拖移的摩擦声?不,不是幻听。我猛地屏住呼吸。

声音来自于爷爷那个旧木箱的方向!轻微的、谨慎的,

像是带着铁锈的铰链在极其缓慢地转动、被拉开!一股极致的寒意从脚心直窜上来,

冻僵了我的四肢。店里面,除了我,哪里还有别人?!

那“窸窸窣窣”的翻检声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的死寂后,

是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人出去了?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无名之火裹挟着强烈的好奇心猛地顶了上来,烧尽了盘踞已久的阴冷和恐惧。

我几乎是蹿到门边,悄悄拉开一道缝。暗淡的月光混合着屋檐滴落的冰凉水线,

勾勒出门槛外的景象。一个身影,微弓着背,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横过铺子前青石板路的窄窄路面,

径直没入斜对过巷子深处那扇低矮的黑木门洞里,仿佛一片枯叶被黑夜吞噬。那是,

对门卖糕团的王瞎子!那个眼睛半闭,整日坐在门口藤椅上仿佛沉睡,

似乎根本看不清路的老头?我看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大的、细颈的瓷瓶,形制怪异,

釉色在微弱光线下呈出一种不祥的深酱色。2 色引魂鬼使神差地,

那晚爷爷的告诫猛然在我脑中炸开:“……那染瓶子,‘七色引魂’的画料,用不得!

那是给人招血光之灾的啊!除非……除非是心甘情愿……”招灾……心甘情愿……轰的一声,

所有强行压抑的恐惧、悲痛和某种被逼至绝路的疯狂念头,在这个深夜里彻底爆发,

冲垮了我仅存的理智和禁忌的束缚。奶奶冰凉平静的脸在眼前骤然放大。不!不!

不能就这样让她走!像个最熟练的窃贼,我滚进柜台深处。手指带着近乎痉挛的颤抖,

拂开爷爷那个旧木箱盖上的浮尘。“喀哒”一声轻响,搭扣弹开。

霉味混合着干涸颜料和各种稀奇古怪药材的陈腐气息立刻冲了出来。灰尘呛得我喉头发紧,

却盖不住那股尖锐的甜腥气味——那是藏在盒子最深处,那个深褐色釉陶小瓶的味道。

瓶身冰凉,上面布满了某种油浸般的、半凝固的深色陈年污渍。

它安静地躺在几支同样用途不明、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毛笔旁边,像是沉睡了千年。

这就是“七色引魂”?我的手抖得像狂风中的枯叶。冰凉的瓷瓶和里面同样冰冷的颜料,

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缠绕着我的指尖。窗外偶尔扫过车灯的光柱,

在对面纸人空洞的脸上短暂停留,留下一闪而过的诡异表情。

顾不上了……管它什么引魂索命!奶奶还躺着,

她的身体还温热着……我把笔尖深深探入粘稠如血的颜料里。

冰寒彻骨的气息顺着笔杆瞬间透入骨髓,激得我手臂上的汗毛根根倒竖。

铺开后柜珍藏的澄心堂老宣纸,我闭上眼,奶奶的笑容——慈和舒展的鱼尾纹,

微微下弯的温和眼角,甚至嘴角那颗小小的黑痣——无数细微的印记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此刻成为我手中颤抖的笔唯一可以描摹的模样。笔尖蘸着冰凉粘稠的颜料,

落在惨白细腻的宣纸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每一次落笔,

都仿佛在从灵魂深处往外抽离某种滚烫的东西。颜料的味道越发浓郁——冰薄荷的穿透力,

混着浓重的檀香灰烬气息,丝丝缕缕的甜腻腥味纠缠其中,像活物般往鼻子里钻。

眼前微微发黑,但我强迫自己稳住手。

奶奶的面容一点点在惨白的宣纸上浮现:柔和的额头皱纹,

带着笑意的眼尾纹络……当最后一笔嘴角勾勒完成,

一个异常熟悉却又让我心底莫名悚然的“影像”凝固在纸上。它比最精美的遗像还要传神。

笔搁下的瞬间,刺骨的疲惫和失血般的虚脱感几乎将我的意识彻底吞噬。

我瘫靠在冷硬的墙边,大口喘息。就在这时,角落杂物堆的阴影里,

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响——滋……啦啦……咔哒……是老旧磁带卡在机器里,

艰难转动又骤然停止的那种杂音!一个无比熟悉,

又因信号不稳而严重扭曲失真、如同梦魇中才能听到的声音,

夹杂着电流噪音撕破了夜的死寂:“……那个盒子……千万别!

绝对不能在……七月半……做……你妈那个模样的……纸人!那是给……我招灾……要命的!

公司……开除……我是活该,但千万别……碰……”是父亲的声音!

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绝望!血液瞬间冻结了。我僵在原地,

全身的骨头缝里都在往外飕飕地冒着寒气。后面被杂音吞没的话,

每一个空白都敲打着我的心脏!开除?为什么开除?还有……我妈?父亲做实验的旧杂物间,

那台爷爷留下、几乎没人碰过的最老式的单放机,怎么会发出声音?!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柜台角落里那只刚做好、描画着我奶奶面容的纸人轮廓。惨白的光线下,

那张纸上用“七色引魂”描绘出的面容,

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属于生者的润泽感……3 纸人惊魂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流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惨白的月光代替了浑浊的雨水,冷冷地漫过门槛,

将门内堆积的纸扎惨白轮廓映照得愈发凄清。我僵在柜台旁,

目光死死锁着那只倚靠在角落阴影中的未完成的纸人,纸板上奶奶那异常“鲜活”的面容。

父亲那段充满惊恐的录音碎片仍在脑中反复撕扯,如同烧红的铁钎烫着我的神经。

就在这压抑到令人发疯的死寂里,一阵刺耳突兀的***猛地炸响!

“叮铃铃——叮铃铃——”我浑身剧震,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口。循声望去,

是角落里那台布满黄锈、几乎被遗忘的老式转盘电话机在疯狂跳跃嘶鸣!

那***尖利得如同鬼泣,在沉寂如坟的纸扎铺中激荡,

震得头顶上悬吊的细碎纸片都在微微颤动。我踉跄着扑过去,几乎是撞在柜台棱角上,

死死攥住了那冰凉的黑色听筒。“喂…喂?!”我的声音嘶哑变形。

话筒里没有常规的线路杂音,反而弥漫着一种更深更沉的、如同凝滞泥沼般的死寂。

隔着这沉重的静默,一个细微的、刻意放轻的女声,带着哭腔强行压抑的抽噎,

飘飘忽忽地传出来:“……是…是秦记纸扎铺吗?”“……纸人……现在……能要吗?

……急用……” 每个词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气息急促紊乱,

“最贵……最好的……样子……要像我儿子…要像……”儿子?!“七色引魂”!

一股阴寒彻骨的激流瞬间贯穿了我的脊柱!我僵硬地握着听筒,冰凉的塑料贴着耳廓,

那刻意压抑的哭泣声顺着冰冷的导体钻入我的大脑皮层。纸人……儿子……急用!

这顺序……难道是巧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角落——那由我亲手绘出奶奶面容的纸板,正静静搁在阴影里。

在惨淡到几乎没有温度的光线下,那张纸上用“七色引魂”颜料画出的面容,

那种属于生者的润泽感似乎更加清晰了。甚至,

纸板上奶奶嘴角那一丝熟悉的、安抚般的温和纹路,在明明灭灭的烛影晃动下,

产生了一种极其轻微的……上翘的假象?像是一个深睡之人被打扰时的短暂皱眉?不,

是烛光作祟!肯定是!喉头干涩得像塞了把滚烫的砂砾。我用力闭了闭眼,

试图将这种疯狂又恐怖的联想驱散,声音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能。

纸人……要等几个时辰才能上……”“……来不及!……加钱!我不管多少钱!

天亮前……天亮前我儿子……就要下葬了……要……要快啊!

……” 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尖利,又被强行咬回喉咙,

变成一种如同钝器摩擦般的嘶哑哽咽,“我姓刘……镇东头开金铺的那家……认识吧?

……我让我家管事的马上过来!……务必……要快!

”“刘”这个姓氏和“开金铺的镇东头”,

瞬间与昨夜殡仪馆那个穿着奢华、神色悲戚的女人影像重叠。是镇上赫赫有名的刘太太?

她家……真死人了?!而且,是她儿子?!就在昨天!这顺序……这顺序不可能只是巧合!

昨夜描画奶奶面容的纸人带来的“生机”,紧随其后便是活人替命的“死讯”?

一个诡异的链条在我脑中猛然炸响!挂断电话,听筒上黏着一层冰冷的湿滑汗水。

我颓然跌靠在蒙尘的旧木柜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撞击般的钝痛。

老旧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那“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无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单调、执拗,如同地狱的催命鼓点。每一秒的流逝,

都像是把我往某个既定的、血肉模糊的深渊猛推一步。寒意顺着脊椎骨不断向上蔓延,

四肢冰凉得像死人。额头却诡异地开始渗出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向下滚落。不知等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世纪般漫长,或许只是短短几分钟。巷口终于传来了汽车发动机沉闷的怠速声,

还有急促得如同擂鼓的敲门声。“咚咚咚!开门!秦家铺子开门!”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喉头翻涌的强烈不适,拉开了沉重的木门。门外站着的男人微胖,

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服,此刻却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额头大颗汗珠滚落,

脸色是失血后的灰败惨白。“是……是刘管家?”我的声音飘忽不稳。男人猛地抬头,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住我,嘴唇哆嗦着,

连一句完整的寒暄都顾不上:“……纸人……我家太太……急用……要最好的!

要……”他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哽住了,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要……要像我家少爷……要像……”最后几个字,他是强行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气息。说完,他如同再也无法承受,

猛地将一只胀鼓鼓的纯牛皮钱包直接塞进我手里,那厚重感显然是远超寻常的价格。

他甚至不敢抬眼再看我一下,转身几乎是逃窜般地钻进了等候在巷口的豪华轿车后座。

发动机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车子逃命似的冲进黎明前更加浓稠的黑暗里。门重新关上,

将那带着死亡气息的匆忙彻底隔绝在外。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缓缓滑坐到落满灰尘的青石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只沉甸甸的牛皮钱包。

纸扎铺里浓重到足以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再次包裹了我。4 生死替命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知道需要干什么。爷爷那个旧颜料盒再次被开启。

粘稠冰凉的“七色引魂”颜料散发出更加刺鼻的冰薄荷混合腐朽檀香与甜腥血的复合气味。

我摊开另一张最上乘的澄心堂老宣纸。昨夜给奶奶画容带来的透支感仍在持续,

每一次提起笔,都觉得指尖发麻,心口发空,仿佛被那诡异的颜料抽走了血液中的精气。

刘管家虽未带来照片,但刘家在本地是首富,

那位独子是个被宠坏、眼角眉梢尽显跋扈的纨绔,镇上见过他的人都印象深刻。

我尽力回忆着那张年轻却又因纵欲而有些虚浮的脸。惨白的纸面,

粘稠的颜料在笔尖下缓慢流淌、凝结。少年眉宇间的那种娇纵,下巴刻意微扬的傲慢弧度,

嘴角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渐渐地,

一张以阴间纸人形态承载的、属于阳世生者的独特面容在冰寒的纸面浮现出来。

它没有奶奶纸人那般清晰可辨的“生机”流露,

但那股纨绔子弟的轻浮神态却异常传神地固定在了惨白的纸面上。放下笔,

疲惫如同巨石压顶。外面天光已呈铅灰色,微弱的晨曦透过老旧窗棂的缝隙,

在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路。我瘫坐在冰冷的门槛石上,

角的余光控制不住地扫过摆放于角落的两个纸人——描绘奶奶的与刚完成不久的少年刘公子。

在昏暗与逐渐清朗的熹微中,两张纸人脸上由“七色引魂”构成的色彩,

竟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绝非光线反射能够产生的……活物般的微弱润泽与冰冷死寂的融合,

带着一种诡异无比的吸引力,几乎摄人心魄。铺子刚开门,

一股刺骨冰冷的潮湿空气便卷了进来,还夹杂着隔壁糕团铺新出锅芝麻团子的油腻甜香。

这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息,在此刻死寂的纸扎铺里竟带上了浓烈的讽刺意味。

门外已有几个老街坊神色异常地在探头探脑,

窃窃私语声像毒蜂的嗡鸣一样钻进铺子:“听说了没?不得了了!

刘金铺家那个宝贝疙瘩刘公子!”“可不是吗!昨晚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在碧荷潭!

捞起来的!脸泡得……”“邪门啊!才多大点年纪!

”“昨个儿下午我还看他从他老子那辆豪车上下来,那意气风发的……”“啧啧,人没了,

金山银山也带不走咯!”“嘘!

小声点……”“碧荷潭”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耳膜上!

那个镇西郊荒僻无人的野水塘?!水?!我猛地抬头,心像被一只冰手攥紧。几乎是同时,

斜对面的矮木门吱呀一声开了。王瞎子瘦长灰暗的身影慢腾腾地挪了出来,

破旧的竹靠椅被他拖在身后,刮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路面,发出拖沓又刺耳的摩擦声。

他在自家那个局促狭小的店门外慢悠悠地放下椅子,背对着纸扎铺的方向坐下了。

那张刻满风霜沟壑、永远半闭着眼皮的侧脸朝着街口刘家大宅的方向,迎着熹微的清冷晨光。

他灰扑扑、毫无光泽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刘家方向,

那枯槁的手指却极其自然地、无比缓慢地在身前一个被衣袖遮掩的地方拨弄着。

嘀哒……嗒……嗒哒……嘀……嗒……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响声,

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浑身发冷的韵律感。那不是手指无意识的敲打,

更像是老木算盘珠被极其缓慢、刻意拨弄时发出的滞涩摩擦声!

这老旧的、单调的、如同计数般的声音,精准地钻入我的耳朵,死死钉在心脏跳动的位置上!

它和昨夜父亲录音带里那句“开除……我是活该”的惊恐嘶喊诡异地重叠起来,

炸开一片血淋淋的图景!这老瞎子!他到底在算什么?算什么账?!铺子的死寂被猛地打断。

又是那台老旧电话机在疯狂嘶鸣!“叮铃铃——叮铃铃——”那声音如同催命符咒!

我几乎是跌撞着扑过去抓起了听筒。“秦记吗?”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嘶哑,

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可字句间急促的喘息泄露了极度不稳的情绪,“我是黄永贵,

镇东头五金店的……人……刚刚没了,我……老伴儿没了……”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黄永贵!

那个脾气火爆、声如洪钟的五金店老板?他老伴?那位面相和善、走路微微佝偻的黄阿婆?!

怎么可能?!

…要……最好的纸人……样子……要像她……越快越好……老规矩……价钱好说……”啪嗒!

电话被那头仓促挂断,只留下一片更加凝滞死寂的忙音。我的心跳如同被扔进冰窟!黄阿婆?

!她昨天傍晚我还见她在巷口颤巍巍地喂她那几只捡来的流浪猫!当时她精神虽不大好,

但绝无性命之忧!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的衣服,粘腻冰凉。

这太快了!快得完全超出了常理!昨夜我描画奶奶的纸人,接着便是刘公子溺亡。

现在我刚刚完成刘家那份“活人替死”的纸人不久,黄阿婆又紧随其后?!

我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目光死死钉在角落里那只刚完工、描绘着刘公子纨绔脸庞的纸人上。惨白的宣纸,

阴冷的颜料构成的面容,在破门而入的晨光中,清晰地映入了我的眼帘。就在这一瞬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惊悚的变化发生了——纸面上,

少年刘公子那副用阴间“七色引魂”颜料画出来的纨绔脸庞,

嘴角那一丝原本带着玩世不恭的刻薄弧度,极其明显地缓缓……平复了下去。

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又像是所有曾经属于生者的气息和情绪都流泻殆尽,

彻底归于一种纯粹的、死人的平静呆滞!那点属于“生”的、哪怕轻浮刻薄的气息,消散了!

而在它旁边,奶奶那只尚未完全完工的纸人脸上残留的一抹柔和气韵,

似乎隐隐……加深了一点点?冰冷彻骨的寒意像带着锯齿的冰刀,顺着脊椎骨猛然上滑!

一个可怕的链条在我脑中疯狂冲撞!每一次描画活人模样的纸人,颜料引魂,

便强制从现实中夺走一条对应者的性命?而那个对应者的“生机”,

是否成了我手中奶奶纸人得以续存的“养料”?!这是何等恐怖阴毒的等价交换?

昨夜为王瞎子描摹他儿子模样的纸人,今日刘公子便成了替代亡魂!

今日描画的刘公子纸人刚刚成型,气息僵死……接踵而至的便是黄阿婆的噩耗?!

下一个目标难道是……“哐当!”5 血祭之链大门被毫无征兆地狠狠撞开!

木板撞击墙壁发出巨大的闷响!

一个肥硕高大、穿着沾满机油污渍的蓝色工装裤的身影堵在了门口。黄永贵!他双目赤红,

布满了蛛网般恐怖的血丝,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他的头发像是被狠狠揪过一样凌乱不堪,粗重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烟酒臭味扑面而来,

直直冲入铺子深处。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黄永贵的目光如探照灯般,

狂乱地扫过堆叠的纸扎品,

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那副刚画好、还未完全糊裱在竹骨上的刘公子纸人“脸面”!

那纸上残留的“七色引魂”颜料特有的、令人不安的暗色光泽尚未褪尽。

“哈……呵呵……哈……”黄永贵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坏掉风箱般的气音,

眼神是撕裂的痛苦混杂着某种接近疯狂的凶戾,

妈的……好样子啊……”他的视线像钉子般扎在那个刚刚“褪”去生者气息的刘公子面孔上,

整个人摇摇欲坠,下一秒,那双因为长期抡铁锤而布满老茧的大手猛地探了出去!“哗啦!

嗤啦——”那幅脆弱的纸板被一把抓在手里,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猛地撕开!如同生裂皮肉!

惨白的纸片和尚未干透的深色颜料纸屑像雪花一样暴散开来!纷纷扬扬的白色碎片中,

黄永贵那张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嘴角裂开,

晚上还好好的……她还说要吃街角的云片糕啊……” 他撕裂般的哭喊在压抑的铺子里回荡,

“都是报应!是我前年贪便宜……用了那批要命的次货电线!害死了陈家两口子!

是我造的孽报应在我老伴身上啊!”他肥硕的身躯靠着墙壁缓缓滑落,

蜷缩在墙角纷飞的纸屑垃圾堆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哭声,

如同被活生生剜去了心肝肺腑。纸屑和碎片如同招魂的白幡碎片,在我眼前飘飞又落下,

贴在我的裤脚,黏在冰冷的地面。每一片都带着颜料刺鼻的气味。

黄永贵那绝望的哭嚎撕扯着空气,但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

是那个尚未被点明的规律——刘公子的纸人刚毁掉,黄阿婆的死讯便已确认!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需要“献祭”的纸人对应的又是哪个活生生的名字?!我僵硬地转头。角落里,

那只尚未完全成型的、为奶奶续命的纸人轮廓,在阴影中静静等待着。它惨白的脸上,

我用“七色引魂”颜料精心描绘出的奶奶面容,那种温和安详的气息不知从何时起,

已经变得……异常清晰稳定起来。甚至在透过窗棂的苍白光线映照下,

那双被细致描绘出的、充满慈爱和看透世事沧桑的眼睛,

竟像是蕴藏了某种活物才能拥有的……深沉又专注的光芒?这光芒冰冷地、穿透飘飞的纸屑,

幽幽地锁定在我身上!那是一种……无声的,吞噬生命的催促!

铺子外王瞎子那慢悠悠拨弄算盘的细微“嘀嗒”声再度传来,这次清晰可辨。

嗒……哒哒……嗒哒嗒……嗒……如同鬼差在安静地计数。七。数字七在脑中炸开。

仿佛那拨动算盘珠的声音,每一次清脆的撞击都落在我心脏瓣膜上。

爷爷那尘封的颜料盒底部,那行剥落大半的模糊朱砂字迹也浮现在眼前——“七……魂定”。

七……是那个禁忌仪式的最后极限?是血肉彻底锚定于宣纸上的门槛?我艰难地转动脖子,

目光越过瘫在墙角,

正被两个邻居强行拖拽出门的黄永贵那庞大、瘫软、像被抽掉了魂魄的躯体。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浑浊的光线里。巷子对面,

王瞎子灰扑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同他那张嘎吱作响的老竹靠椅一起,

只在门口青石板上留下一片比别处更深的湿痕。目光垂下。冰冷潮湿的青石门槛边,

歪斜地躺着一团东西——是昨夜慌乱画完后被我随手丢在柜边的那张残纸。

它浸了门口倒灌进来的雨水,蜷缩发黄,边缘湿透,像一片被遗忘的干枯落叶。

然而就在这片皱巴巴的纸上,

一个被洇染扩散得模模糊糊、却依旧残留清晰轮廓的图案刺入了我的眼帘。

那赫然是一只眼睛的描摹!线条柔和熟悉,

瞳仁位置似乎还带点特殊的淡青色光泽——那是奶奶左眼角因为早年受过伤,

看东西总会微微眯起的特征!嗡的一声!头颅里仿佛有无数钢针同时炸开,

剧痛伴随着极致的恐惧攫住了我!奶奶的纸人……明明尚未点睛!“当啷!

”一声刺响自身后传来。我猛地回头。只见墙角昏暗处,那只等待被点睛的奶奶纸人旁,

搁在矮凳上一盆用来调色洗笔的清水,水面正疯狂地波动、扭曲、荡漾开不规则的巨大涟漪!

水面破碎的倒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纸人尚未点画的、本该一片空白的眼眶深处,

极其缓慢地、扭曲地……鼓动!恐惧第一次彻底击垮了仅存一丝的自制力。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那张吱呀作响的后门,

扑向父亲那间堆满废纸和落灰实验器械的老杂物间。手电筒光柱在浓密的尘絮中乱舞,

像一道无力的长剑劈不开凝固的黑暗。

破损的竹骨模具、半成品纸马、一摞摞印着古怪曲线和字符的废旧实验记录本在光线下掠过。

“哗啦!”我粗暴地掀开一个蒙尘严重的纸箱盖板。

破碎的镜片、缠绕着绝缘胶带的黑色匣子、一小截缠绕着奇异细丝的竹管……都不是录音带!

心跳在耳膜里擂鼓。我再次扑向墙角歪着的一张旧书桌,

猛地拉开吱嘎作响、几乎要被灰尘封死的底层抽屉。

一个落满厚厚灰尘、贴着褪色标签的黑色塑料文件夹无声地躺在那里。

父亲那熟悉的、刚硬的字迹:《“七色引魂”效应观察记录第三期 及失效探究补遗》。

我的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文件夹,猛地将它打开!

厚厚的、纸张泛黄变脆的研究记录和几张夹在中间的、边缘已呈锯齿状的实验照片滑落出来。

手电光柱颤抖地扫过那些照片:第一张,模糊的背景似乎是家中的后院角落。

一个简陋扎起的纸人框架那针脚我认得,是爷爷的手艺,竹骨***,宣纸尚未糊裱。

镜头焦点死死锁在纸人头部位置。那里的宣纸上,

用“七色引魂”颜料描绘着一张极其熟悉的女人的脸——温柔、苍白、带着淡淡的愁苦!

母亲!照片一角用红笔潦草标注:“1975.冬月十一。七色引魂初试。对象:亡妻王氏。

状态:无反应。” 照片下有一行更小的字:“……仿生精微无度,

非死生之桥也……”字迹抖得厉害。翻过去是第二张,更为清晰。

同样的纸人骨架已经糊上了部分惨白宣纸,

但头颅位置依旧是孤零零挂着那片描绘着母亲面容的纸张。

画面刺眼地聚焦在纸人头部的右眼眶位置——那片宣纸上,

极其突兀地多了一个黑色的、边缘不规则的窟窿!如同一颗干瘪的眼球被强行挖走,

留下撕裂的纸纤维触目惊心。红笔标注:“1976.春分前夜。王氏生辰忌日再试。失效!

‘睛’点绘中途,纸材爆裂!疑有强干扰源排斥?

反噬能量场……”下方几行更为潦草的小字难以完全辨认,

…魂定需平衡……不可……不可强夺生域……” 每一个字都透着强烈的焦灼和彻骨的恐惧。

我的指尖狠狠抠进掌心!冷汗滑下额角。第三张纸片滑出来。这次不是照片,

而是一张薄薄的手绘示意图残片,从旧记录本上撕下的边角。

黑钢笔极其详细地画着一个怪异的装置——核心是一个悬吊于中空位置的微缩竹骨纸人框架。

框架中心位置被清晰地标注为一个“生魂位”。纸人框架外部,是精密环绕着的七道环圈,

每一道都标注着不同的符号:乾、兑、离、震、巽、坎、艮、坤?环圈上还画着许多连接点,

指向框架内部?这些环圈外围更远处,

分别用更小的字迹标着:生铁、赤松、白瓷胎、血玉屑极难觅、陈年墨碇……林林总总,

不下十几种!在示意图的最下方,

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七日魂定之仪核心模型猜想需七轮环生祭供于内阵?。

外镇器物耗材奇诡,非常人所能及,难窥堂奥。”下方重重地打了一个巨大的鲜红问号,

旁边是父亲触目惊心的批注,笔力几乎划破纸背:“此仪……近乎魔道!必以七者之……代?

!!” “死”字被死死涂黑,墨团污浊一片!七……代?!七者之死?!

所有关于那“七色引魂”颜料诅咒般的传闻,父亲录音带里绝望的嘶喊,

刘公子、黄阿婆诡异的暴卒,

王瞎子那阴魂不散的算盘声响……在这一刻终于如同破碎散落已久的黑暗拼图,

轰然撞击在我眼前!恐怖的图景瞬间完整!我奶奶……根本不是生病!

所谓的“病危”、“死而复生”的希望,根本不是自然的奇迹!

它是通过那邪门的“七色引魂”颜料和纸人,强行扭曲生死铁律,

以七条活生生的性命为血祭,进行的一场疯狂的、亵渎自然的续命仪式!七,是终结,

也是锚定!第七人死去的时刻,也许就是奶奶的“生机”彻底锁定于纸人身上的那一刻?

我手中描绘的每一张纸人,都在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精准地推向那绝望的终点!

难怪父亲会被开除!难怪他惊恐万状地警告:七月半!不能做母亲模样的纸人!他当年,

是不是也……也像我一样,在绝望的边缘企图以这种邪术召回亡母?!

这个念头如同最刺骨的冰锥,狠狠扎穿了我的心脏!6 算盘诡计而此刻,

那深沉冰冷又带着吞噬力量的光辉……那分明是用无数被夺走性命者的残存哀嚎浇铸而成的!

我的奶奶……将要被锁定在这种由无尽死亡堆积起来的“重生”里?!不!不行!

必须阻止这一切!阻止那个该死的第七个纸人完成!

我的手死死抠进桌面斑驳脱落的清漆缝隙里,尖锐的木刺扎进皮肉也毫无知觉。

杂物的霉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呛入鼻腔。怎么办……怎么办!打碎所有纸人?砸烂铺子?

这恐怖的仪式链接已经激活,就算毁了眼前这些,

背后操控的那只手——王瞎子和他手里那染血的算盘——那些怨毒冰冷的视线,

会如何报复我?报复我奶奶?报复……镇上其他可能被选中的目标?

我猛地想到了那张实验图纸上罗列的几十种诡异材料!

父亲潦草地写着——“外镇器物耗材奇诡……难窥堂奥”……外镇?

目光猛地投向杂物间那扇积满油垢和蛛网、常年紧闭的小后窗。窗外窄巷对面,

那堵被水渍浸出大片暗青苔痕的灰砖高墙。墙的另一边,

是王瞎子那家逼仄局促、门前永远冷清得像坟场的糕团铺!这老东西!

他难道就是用这些东西在维持仪式的平衡?在替死的目标周围隐秘地布下这些阵脚?

心脏在狂跳,血液冲向头顶。一个大胆到近乎***的念头破土而出!必须去对面!

去王瞎子的铺子里!抢在他完成最后一个替命的目标之前,

找到那种可能破坏仪式的关键器物!或者至少……弄清楚那该死的算盘到底是什么邪物!

念头如同灼热的烙铁烫穿恐惧的迷雾。没有时间犹豫了!我撞开杂物间的破门,

冲回幽暗寂静的前铺。目光快速扫过。墙角阴影里,

描绘奶奶面容的那片宣纸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股诡异专注的“视感”变得更加黏稠而冰冷,

如同深渊的凝视。牙关死死咬住,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我冲进柜台,

用力撬开存放贵重材料的老旧铁柜底层。柜内散落着被遗忘的杂物——几捆粗劣的黄表纸,

几盒廉价的锡箔元宝,还有一小包用油纸细密包裹、尘封许久的药粉。指尖触碰,

一股极度辛辣并带着强烈穿透性气息直冲上来。“七步绝”?多年前爷爷在笔记里提过一次,

老辈人用来在阴穴赶尸时镇退游魂的虎狼药粉?据闻气味能短暂克制阴物靠近?

没有时间仔细分辨。我一把将那坚硬冰冷的锡箔小包用力塞进口袋最深的内层。转身,

像离弦的箭冲向铺子大门!临出门前,最后一眼瞥向那只等待被点睛的奶奶纸人。

那张安详的、仿佛带着永恒慈爱的面容悬停在幽暗里,

眼角处却分明有一丝用最精致手法描绘的、如同凝视深渊般的锐利弧度。

一股强忍呕吐的恐惧感猛地攥住了我的胃袋!用力拉开厚重的木门,外面雨雾已浓。

天色不知何时又被铅灰厚重的云层覆盖,沉闷得令人窒息。细雨混合着冰冷的雾气,

像一张巨大的、湿漉漉的蜘蛛网,笼罩着整条狭长幽深的巷道。青石板路黝黑湿亮,

反射着天上压下来的灰白微光。巷子两侧的老屋门窗紧闭,如同沉默的怪兽趴在雾中。

整条街巷,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鞋跟踏在积水坑里溅起的单调水响。还有……对面。

王瞎子的糕团铺那扇低矮污浊的木门板紧闭着,

门板上糊着的廉价招贴画被雨水冲刷得颜色糊烂,在雾气中泛着一片迷蒙浑浊的颜色。

那紧闭的门缝深处,隐隐透出一抹极其暗淡、昏黄摇曳的灯光。不是普通电灯的那种白光,

更像一盏灯油即将耗尽的、细小的油灯或者蜡烛在顽强摇曳。豆粒般的火苗,

在这湿漉漉的雨雾浓巷中,如同一颗垂死挣扎的鬼眼,穿透污秽的门板和迷蒙的雨丝,

死死地盯住每一个敢于接近它的方向。脚步停在那扇紧闭的木门前。

粗重的喘息喷在冰冷刺面的雨雾里。刺鼻的辛辣药气在口袋内层弥漫,

却无法驱散沿着脊柱不断攀升的阴冷。这潮湿黏腻的空气沉重地压在肩头,

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恶意推搡着后背。整个背脊的汗毛瞬间像被冰针扎透般根根倒立!

那双半闭的、灰暗干涸的眼珠似乎正穿透门板……透过潮湿的水汽……盯死了门外踟蹰的我!

必须进去。我猛地伸手推开那扇门!出乎意料,木板门并没有栓死,只是虚掩着,

被轻轻一碰便发出沉重滞涩的“吱呀——”声,缓慢地向内张开了一道黑暗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的、怪异的混合气味猛地冲了出来!首先是甜腻得令人眩晕的劣质糕团气息,

像发酵过度的糖精和廉价的动物油脂混合在一起,丝丝缕缕黏在嗅觉深处。

但这股腻人的甜味只是表层的伪装,

还夹杂着淡淡的、类似于生锈金属和香烛燃烧后的灰烬余味……这些复杂的气味搅和在一起,

形成一种能瞬间麻痹嗅觉神经的、如同腐朽墓穴深处飘出的***浊流。

店铺内部完全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紧贴里墙靠后的一张小矮桌上,

点着一盏极小的、铜质的油灯。那火苗细弱得可怜,仅有的那么一圈昏黄摇荡的光晕,

甚至不足以照亮灯盏本身,只朦胧地将一个枯瘦佝偻的人影上半截投在斑驳肮脏的墙壁上。

影子被光拉得细长歪扭,随着火苗的抖动而不规则地晃动,

如同一个扭曲的鬼魅正在墙上悄然舞动。王瞎子就端坐在那盏豆大火苗之下唯一的光圈边缘。

他佝偻着身体,几乎趴在矮桌上。那张枯槁灰败、刻满深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闭的眼睑深处不见丝毫光泽。在他骨节突出、瘦如枯枝的手掌下方,

正压着一件用块陈旧发黄白布覆盖着的、长方形的东西。布面之下,

见——正是昨夜我在电话机旁隐约听到的、他在自家门口缓慢拨弄的、那个老旧沉重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