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掀开帘子往前看,前面的主车依旧平稳前行。
凌昭并没有回到车厢内,而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一支玉簪在他手中被把玩着,那簪子通体莹白,雕成剑形,想来是件不错的法器。
护卫队长老赵骑马跟在主车侧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脸上总带着几分无奈。
苏清鸢隐约能听到凌昭的笑声,清朗明快,夹杂着几句与老赵的调侃,内容大抵是抱怨山路难行,或是嫌弃护卫们太严肃。
这便是传闻中冷厉孤高的凌家长子?
苏清鸢实在难以将眼前的景象与那些“一剑断山面若冰霜”的描述联系起来。
他倒像个……被家族宠坏的少年郎,带着点跳脱的性子,也没什么架子。
正想着,忽闻前面传来凌昭的声音“苏家这次派你去衡仙会?”
凌昭率先开口,语气随意。
“嗯。”
苏清鸢点头,“家族有任务。”
“什么任务?”
凌昭打趣她道,“总不会是让你去给各家公子唱歌吧?”
苏清鸢嘴角一歪,瞪了他一眼:“凌公子莫要取笑我。
我是去探查些事情。”
说到正事,她神色正经起来,“凌公子可知摄魂术?”
“摄魂术?”
凌昭把玩玉簪的手顿了一下,眉头微蹙,“那是禁术,早己绝迹。
怎么?
与你的任务有关?”
说着,苏清鸢便将家族试炼上苏明杰施展摄魂术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凌昭听完,沉默片刻,道:“摄魂术阴邪霸道,修炼者需以活人魂魄为引,极其残忍。
近些年虽偶有传闻,却从未有人真的见过。
苏家试炼场上出现此事,绝不简单。”
“我也觉得。”
苏清鸢叹了口气,“可我修为低微,哪能查到什么线索?
说不定就是去打个酱油。”
凌昭打量她一眼:“你灵根驳杂?”
“嗯。”
苏清鸢语气里带着赧然,“五行皆有,却都不精,修炼了十年才筑基初期。”
“那你凭什么去查摄魂术?”
凌昭冷哼一声,语气戏谑,“总不能靠你那独特的眼神?”
“我……”苏清鸢被噎了一下,随即高声道:“我自有本事!
我对灵气波动的感知比常人敏锐得多,说不定能发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哦?
有多敏锐?”
凌昭来了兴致,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悄悄注入一丝灵力,“你能看出这玉佩有什么不同吗?”
那是枚普通的白玉佩,看起来与寻常饰物无异。
苏清鸢凝神感知,片刻后道:“玉佩里有丝火系灵力,藏得很隐蔽,像是……凌公子刚注入的?”
凌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有点意思。
这都能察觉?”
他收回灵力,“看来你倒不是只会吹牛。”
“谁吹牛了!”
苏清鸢哼了一声,“我还能察觉到你身上有股剑灵气,比一般的剑修要纯粹,还带着点……急躁?
像是急于突破又不得法。”
这话一出,凌昭是真的惊讶了。
他最近确实卡在金丹中期瓶颈,剑心有些不稳,此事连家族长老都未曾察觉,她竟能从灵气波动中看出来。
凌昭不再说话了,山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里面浅白色的里衬。
沉默片刻后,凌昭倏然开口道:“三年前,西境的寒月谷曾出过一桩事,谷中修士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互相残杀,最后被仙门联合镇压。”
苏清鸢心中一惊:“那……那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
凌昭摇摇头,“最后只说是谷中瘴气作祟,封了寒月谷便了事。”
苏清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又似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艰涩道:“长老们说,此次摄魂术现世,或许与五大家族的纷争有关,让我去衡仙会时留意些。”
“五大家族的纷争?”
凌昭嗤笑一声,“无非是为了那点灵脉资源,还有望仙台的话语权。
只是没想到,竟有人敢动摄魂术的主意,这是嫌仙门不够乱吗?”
他的话虽首白,却点破了五家表面和谐下的暗流。
苏清鸢想起苏家主家那些明争暗斗,心中更是沉重。
“那此次衡仙会,凌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苏清鸢忍不住问道。
她虽只是个旁系弟子,却也知道这次衡仙会不简单,若真有人在背后搞鬼,望仙台恐怕会变成众矢之地。
凌昭却不像她那般担忧,继续把玩玉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凌家还没弱到要怕这些宵小之辈的地步。”
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或许这就是世家嫡长子与生俱来的底气。
他看苏清鸢依旧愁眉不展,便笑道:“你也别太担心。
摄魂术虽阴邪,却有个致命弱点——只能蛊惑心有执念之人。
你这般……”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起来没什么执念的样子,想来是安全的。”
苏清鸢被他这么一说,心里顿觉不痛快,她道:“谁都有执念吧?
只是深浅不同。”
“哦?
那你有什么执念?”
凌昭饶有兴致地问。
苏清鸢愣了一下,想起爹娘生前的样子,想起苏家旁系子弟的处境,轻声道:“想活得明白些。”
活得明白些,知道爹娘的死因,知道自己灵根驳杂却能感知灵气异动的缘由,知道这仙门纷争背后,是否真有一条让所有人都能安稳度日的路。
凌昭看着她认真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正经:“这执念,倒是比争名夺利实在。”
他顿了顿,“若真在衡仙会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凌家虽算不上一手遮天,但护着你一个苏家旁系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若是旁人说,苏清鸢定会觉得是客套,甚至是轻视。
但从凌昭口中说出,带着他特有的明快语气,竟让她莫名地信了几分。
“多谢凌公子。”
她真心实意地谢过,“若真有那一天,定不忘凌公子今日相助之情。”
“不用这么客气。”
凌昭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跳脱的样子,“到时候你记得给我唱歌就是了。”
苏清鸢被他逗笑了,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自然不会忘。
只是我的歌声,怕是入不了凌公子的耳。”
凌昭咧嘴轻笑,“那我可得等着了,听听你的歌声到底有多么不堪入耳。”
两人又闲聊了些别的。
凌昭说起凌家剑冢的趣事,说他弟弟凌澈总爱偷拿剑冢的废剑去劈柴,被父亲罚抄家规。
苏清鸢则说起苏家后山的药田,说那里有一种叫“醉仙藤”的花草,夜里会散发酒香,能醉倒灵力低微的修士。
凌昭听得认真,时不时插一两句,偶尔被老赵提醒“公子,注意身份”,他便朝老赵做个鬼脸,惹得苏清鸢暗暗发笑。
不知不觉,日头己西斜。
苍梧岭的傍晚,天色变得极快,方才还是橙红的晚霞,转瞬间便被暮色浸染。
远处的山峦隐入阴影,近处的林木却被最后一缕天光染成金褐色,透着几分暖意。
“前面该扎营了。”
凌昭指着前方一片开阔的谷地,“那里有溪水,地势平坦,不易藏妖兽。”
老赵早己让人去探查过,此刻策马回来禀报:“公子,谷中安全,溪水可饮用,周围布了警戒符。”
“好。”
凌昭点头,对苏清鸢道,“你先在车上等着,我让人给你收拾个帐篷,再备些热食。”
“多谢凌公子。”
苏清鸢道。
凌昭笑着摆摆手,转身去安排扎营事宜。
他虽看似跳脱,做起事来却条理分明,指挥护卫们安营、生火、布防,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
苏清鸢坐在车里看着,忽然明白为何他能让十二名筑基护卫服服帖帖——并非只因他是凌家长子,更因他身上那份看似随意下的沉稳与可靠。
暮色渐浓,谷中升起几堆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周围一片明亮。
护卫们分工明确,有的打水,有的支帐篷,有的处理猎物——是两只被警戒符拦下的低阶妖兽,肉质鲜嫩,正好做晚膳。
苏清鸢被请到主帐附近的小帐篷里,刚坐下,就有侍女送来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她擦了把脸,只觉得浑身舒畅,连日赶路的疲惫也消散了些。
帐外传来老赵的声音:“苏姑娘,出来用晚膳了!”
苏清鸢走出帐篷,见篝火旁己摆上了简易的木桌,上面放着几样小菜:烤兽肉、清炒灵蔬、还有一锅香气西溢的肉汤。
凌昭正坐在火堆旁,手里拿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侧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像个寻常少年。
“快来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老赵的手艺不错,尤其这烤兽肉,抹了凌家特制的酱料,你尝尝。”
苏清鸢坐下,接过老赵递来的木筷,夹了一块兽肉。
肉质果然鲜嫩,带着淡淡的灵力,酱料微辣,恰到好处地去腥。
“好吃。”
她真心称赞道。
“是吧?”
凌昭得意地扬了扬眉,“回头让老赵给你装一瓶酱料,路上吃。”
老赵在一旁无奈道:“公子,那酱料是家主特意给您备的……我让你装你就装。”
凌昭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回头我跟父亲说,就说是招待苏家贵客用了。”
苏清鸢接茬道:“不必了,凌公子,太麻烦了。”
“麻烦!!!”
凌昭似是被这话惹急了般,“就这么定了。”
晚风吹过谷地,带着溪水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
篝火噼啪作响,远处传来护卫换岗的脚步声。
苏清鸢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凌昭,听着他与老赵斗嘴,忽然觉得,这苍梧岭的夜晚,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她低头喝了口肉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五脏六腑,心口微微发烫,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或许,这次衡仙会之行,真的会不一样。
夜色渐深,谷中的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留下几处亮着的警戒灯。
苏清鸢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隐约的虫鸣和护卫的脚步声,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摸出那枚缺角的铜镜,借着帐外的微光,看着镜中模糊的倒影。
镜面上,似乎映出了一缕极淡的黑气,像游丝般缠绕在角落,转瞬即逝。
苏清鸢的心猛地一紧。
是错觉吗?
难道说这苍梧岭的夜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她握紧铜镜,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衡仙会在即,无论是什么,她都不能后退。
毕竟,这趟旅程,才刚刚走到一半。
然而那些潜藏的危机,或许己在夜色中,悄然张开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