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夜守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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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铜灯盏里摇曳,将江幼薇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暖阁的素白纱帐上。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偶有风过,带起几片海棠花瓣,轻轻拍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如同某种无声的催促。

沈进的呼吸比先前更加灼热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滚烫的炭火中穿过,带着令人心惊的嘶哑。

他紧锁的眉头下,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转动,仿佛深陷某个无法挣脱的梦魇。

冷汗不断从他额角渗出,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又迅速被江幼薇手中的帕子拭去。

"别走......"他突然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干裂的唇间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右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虚抓了一把,像是要握住什么转瞬即逝的幻影,"......小薇......"江幼薇浑身一震,手中的帕子掉落在锦被上。

她几乎是扑上前去,一把攥住他那只在半空中徒劳抓握的手。

那只手滚烫得吓人,掌心粗糙的茧子磨蹭着她细腻的肌肤,带着一种近乎灼伤的触感。

"我在这里。

"她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坚定,"沈进,我就在这里。

"他似乎听见了。

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些,那只滚烫的手在她掌心轻轻蜷缩了一下,像是某种无意识的回应。

但高热依旧肆虐,将他苍白的脸色烧得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水......"他干裂的唇微微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

江幼薇连忙松开他的手,转身去取案几上温着的药茶。

她的手抖得厉害,险些打翻茶盏。

好不容易稳住,她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将茶盏边缘贴近他的唇。

"慢些喝。

"她轻声嘱咐,尽管知道他此刻未必能听懂。

温热的药茶润过他干裂的唇,他本能地吞咽了几下,喉结在瘦削的颈项上艰难地滚动。

几滴深褐色的药液顺着他唇角滑落,江幼薇连忙用帕子擦去。

就在她准备放下茶盏时,他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整个上半身都跟着震颤,一口药茶全数喷在了锦被上,夹杂着几丝刺目的猩红。

"沈进!

"江幼薇失声惊呼,茶盏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顾不得满地碎片,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

他的咳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声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令人胆寒的闷响。

更多的血沫从他唇角溢出,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痕迹。

"府医!

快叫府医!

"她朝门外嘶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府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端着热水的小满。

看到榻上情形,府医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扣住沈进的手腕。

"内伤发作了!

"府医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在沈进腕间停留片刻,脸色愈发难看,"气血逆行,肺脉淤塞......快,扶他侧卧!

"江幼薇和小满手忙脚乱地协助府医将沈进沉重的身躯翻向一侧。

就在他们动作的瞬间,沈进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江幼薇几乎认不出的眼睛。

原本清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瞳孔涣散,目光茫然地扫过暖阁的屋顶,最后落在江幼薇脸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聚焦了,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席卷了他,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溅在素白的锦褥上,如同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按住他!

"府医厉喝一声,从药箱中取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我要施针封穴,止住内出血!

"江幼薇死死按住沈进不断痉挛的肩膀,看着他痛苦地蜷缩,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看着他涣散的目光中那一丝微弱却固执的清明......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一幕占据,所有的思绪都凝固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回荡: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府医的银针以惊人的速度刺入沈进颈侧和胸口的几处大穴。

随着最后一根针落下,沈进剧烈的咳喘终于稍稍平缓,但呼吸仍旧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内不祥的嗡鸣。

"小姐......"府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沉重,"沈将军的伤势比老朽预想的还要严重。

除了外伤,内腑恐怕也有多处淤血和损伤。

这高热不退,再加上长途跋涉的劳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老朽己经用了最强的金针渡穴之法,暂时稳住伤势。

但若明日卯时之前高热还不退......"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江幼薇己经明白了。

她缓缓点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知道了。

您先去休息吧,我守着他。

"府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留下几包药剂,嘱咐了煎服的方法,便退了出去。

小满红着眼圈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和染血的褥子,又换上新的一床,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暖阁,带上了门。

暖阁内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灯花声,和沈进艰难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江幼薇在榻边缓缓坐下,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他惨白的脸,他紧锁的眉头,他染血的唇角......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依旧滚烫,却比先前稍微降了些。

"你答应过的......"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花开的时候,你就会回来。

现在花开了,你也回来了,所以......"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所以你必须好起来,听见了吗,沈进?

"他没有回应,只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濒死时最后的振翅。

江幼薇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己经合二为一的玉佩。

温润的玉身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中央那个"进"字深刻如初,只是边缘处多了几道细小的裂纹,那是三年战火留下的印记。

她将玉佩轻轻放在沈进的枕边,让那温润的玉光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带着它去了战场,又带着它回来......"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玉佩上,"所以它一定会保佑你,就像......就像它保佑我一样。

"窗外,夜风渐起,吹动满树海棠,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片花瓣被风卷入半开的窗缝,轻轻飘落在沈进的枕边,恰巧盖在那枚玉佩的"进"字上,如同一枚天然的封印。

江幼薇没有拂去那片花瓣。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在沈进的脸和玉佩之间来回游移。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烛火渐渐矮了下去,她起身剪了灯花,又回到原位。

如此反复,首到东方泛起第一缕微弱的鱼肚白。

就在晨光即将穿透云层的那一刻,沈进的呼吸突然变得平稳了些。

江幼薇猛地抬头,发现他紧锁的眉头不知何时己经舒展,唇角的血迹也被她小心擦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痂。

最令人惊喜的是,当她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时,那骇人的高热竟真的退了几分!

"府医!

"她再次呼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他的烧退了!

"老府医闻声赶来,仔细诊脉后,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脉象确实平稳了许多。

真是奇迹......"他看了看枕边那枚被海棠花瓣半掩的玉佩,又看了看江幼薇熬得通红的双眼,轻声道,"小姐也该休息了。

沈将军最危险的时刻己经过去,接下来需要的是静养。

"江幼薇摇摇头:"我再守一会儿。

"她的目光落在沈进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轻声道,"等他醒来。

"府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退出去煎药了。

晨光渐渐明亮,透过窗纱洒落在床榻上。

江幼薇疲惫地靠在床柱边,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就在她即将坠入梦乡的边缘,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突然将她惊醒——"......小薇?

"那声音沙哑得几乎辨不出原音,却带着她熟悉至极的语调。

江幼薇猛地睁大眼睛,正对上沈进微微睁开的双眼。

那双眼睛依旧布满血丝,却己经恢复了清明,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目光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狂喜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你......"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真的......在这里......"江幼薇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指尖微弱的回握,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虚弱却真实的笑容:"......海棠......真的开了......"窗外,晨光正好。

满树海棠在朝阳下灼灼其华,如同燃烧的火焰,又似初生的希望。

一片花瓣随风飘入,轻轻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如同一枚天然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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