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重新笼罩了狗尾巴胡同,但这死寂中,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压抑和无声的恐惧。
各家各户的门板紧闭,连哭闹的孩子都被死死捂住了嘴。
沈砚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气,汗湿的额发黏在脸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泔水桶的“生化奇袭”和精湛的“瘟病”演技成功逼退了恶狼,但他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喘息。
他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月光惨白,照着空荡荡的胡同,地上残留着马蹄印和凌乱的脚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胡同口——那尊在夜色中显得愈发阴森破败的土地庙小神龛。
泥像黑洞洞的眼窝,仿佛正无声地凝视着他,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贪婪。
“灶王爷,”沈砚退回屋内,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您刚才说‘土地老儿’?
您认得那东西?
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吃死人‘气儿’的邪祟?”
灶台深处那股微弱的暖意波动了一下,传递出强烈的忌惮和厌恶:“…饿…很饿…脏…不是…正神…野…野路子…吞魂…补…补己…凶…凶得很…”吞魂?
补己?
沈砚的心沉了沉。
老道士死后的灰白气儿,怕就是所谓的“魂气”了!
这破土地庙,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巢穴!
“它这么凶,香火司那帮鹰犬就在眼皮底下,怎么不管?”
沈砚追问,这是他最大的疑惑。
净街虎的冷酷高效他是见识过的,没理由放任眼皮底下的邪祟。
灶王爷的意念带着一丝嘲讽和深深的畏惧:“…藏…藏得深…有…有‘皮’…官气…官气…遮着…骗…骗过了…或者…沆瀣…一气…官气遮着?
沆瀣一气?”
沈砚眼神陡然一凝!
他猛地想起白天在聚仙楼,那几个净街虎头顶的“气儿”——铁灰色的官煞气,混合着污浊黑气的赤金香火气!
难道…这土地邪神的背后,真有香火司的人在遮掩?
甚至…就是他们在供养?!
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从心底升起。
若真如此,这狗尾巴胡同,岂不是成了香火司放养的猪圈?
街坊邻居,包括他自己,都是随时可能被那泥像吸干的“口粮”?
“不能坐以待毙!”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被动躲藏,迟早被那邪神或者香火司揪出来。
他必须主动了解敌人,至少要知道那泥像到底有多邪门!
他走到灶台边,看着被冷灰覆盖的灶膛。
操控灶灰…这个目前看来鸡肋无比的能力,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想到的、风险相对较低的探查手段。
“灶王爷,”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想不想…看看那‘土地老儿’的底细?”
灶台深处的暖意猛地一缩,传递出强烈的抗拒:“…不…不去…凶…怕什么?
不用您老亲自去!”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腹黑的笑意,眼神亮得惊人,“用‘灰’!
您不是说这‘引气钱’的味儿能引动气吗?
咱就用这灶灰当眼睛,去那庙里‘看’一眼!
隔着老远,安全得很!
要是成了,明儿给您老弄半斤上好的麦芽糖!”
“麦芽糖”三个字如同魔咒,灶王爷的意念瞬间剧烈挣扎起来。
恐惧和贪婪激烈交锋。
最终,对甜食(或者说对蕴含精纯“气”的食物)的本能渴望,压倒了恐惧。
“…远…远远的…看…就看一眼…糖…不能少…” 意念断断续续,带着点豁出去的悲壮。
“成交!”
沈砚精神一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刚才操控那一小撮灰的感觉。
集中精神,意念沉入心口那枚温热的“引气钱”。
引气钱似乎有所感应,那股微弱的暖流再次顺着经脉流向他的手臂、指尖。
他缓缓伸出手,对准灶膛里厚厚的冷灰。
“起…” 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出。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清晰!
他能“感觉”到引气钱散发出的微弱气息,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冰冷的灶灰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随着他的意念专注,大约拳头大小的一团灰白色灶灰,开始颤颤巍巍地从灶膛里漂浮起来!
成功了!
而且分量远超之前!
沈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团灰烬漂浮,比他想象的要耗费精神得多,仿佛在举着一块无形的石头。
但他咬牙坚持,眼中闪烁着兴奋和算计的光芒。
“去…去土地庙…看看…” 他心中默念,意念引导着那团悬浮的灰烬。
灰烬团如同一个笨拙的幽灵,晃晃悠悠地飘向门口。
沈砚小心翼翼地操控它从门板的缝隙中钻了出去,融入外面惨淡的月色中。
视野切换!
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涌入沈砚的意识。
他仿佛拥有了两个视角:一个是自己本体在破屋里的视野,另一个则是…那团灰烬的“视野”!
灰烬的“视野”是灰白色的、模糊的、颗粒状的,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能勉强分辨物体的轮廓和光影。
但足够了!
他操控着灰烬团,贴着墙根,借着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胡同口的土地庙飘去。
夜风吹过,灰烬团一阵晃动,差点溃散,沈砚急忙集中精神稳住。
越来越近了。
破败的神龛在灰烬视野中像一团扭曲的、深沉的阴影。
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即使在灰烬的感知中也异常清晰。
终于,灰烬团飘到了神龛前。
沈砚操控它,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壁虎,沿着神龛粗糙的木纹,缓缓向上攀爬,最终,停留在了那尊泥胎神像空洞的眼窝边缘。
**向内窥视!
**“嗡——!”
就在灰烬的“视线”试图探入那漆黑眼窝的瞬间,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无尽饥饿感的恐怖意念,如同决堤的冰河,猛地顺着灰烬与沈砚的精神联系,**逆冲而来**!
沈砚如遭重击,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本体视角瞬间天旋地转!
那灰烬视野更是剧烈扭曲,仿佛被投入了疯狂旋转的漩涡!
他看到的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扭曲、痛苦、绝望的灰白色面孔在无声地哀嚎、挣扎!
它们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吞噬,化为最精纯的“养料”…这就是被吞噬的“魂气”!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污秽、粘稠的**黑气**,如同活物般从泥像眼窝深处探出,闪电般缠上了那团窥视的灰烬!
“嗤啦!”
灰烬视野瞬间被黑暗和剧痛淹没!
“呃啊!”
破屋内的沈砚一声低吼,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与那团灰烬的联系被强行切断!
引气钱猛地一烫,一股反噬的力量让他喉头一甜,差点喷出血来。
失败了!
那邪神的警觉和反噬远超想象!
“收…收回来!”
灶王爷惊恐的意念在沈砚脑中尖叫。
沈砚强忍剧痛和眩晕,集中最后的精神力,试图召回残余的灰烬。
只见土地庙前,那团被黑气缠绕的灰烬剧烈挣扎,大部分瞬间被黑气污染、吞噬、消散,但仍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小撮,顽强地挣脱了黑气的束缚,如同受惊的飞蛾,仓皇地贴着地面,以惊人的速度倒飞回沈砚的破屋,重新没入灶膛的冷灰之中,消失不见。
“噗…” 沈砚再也支撑不住,一***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怖窥视和反噬,让他心有余悸。
然而,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木头断裂声和女人尖利的哭嚎,猛地从胡同里传来!
方向…赫然是王大妈家!
“我的房子!
天杀的!
哪个挨千刀的干的啊!
救命啊!”
王大妈那极具穿透力的哭喊声撕破了夜空。
沈砚心头巨震!
香火司的人杀了个回马枪?
还是…那土地邪神被惊动了?
他挣扎着爬起,再次凑到门缝边。
只见惨淡的月光下,王大妈家那间还算齐整的土坯房,临着土地庙方向的墙壁,竟然**塌了一个大洞**!
烟尘弥漫。
王大妈瘫坐在废墟旁,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而在那烟尘弥漫的破洞边缘,在沈砚那特殊的“人气儿”视觉中,赫然残留着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阴冷污秽的**粘稠黑气**!
与土地庙泥像眼窝里探出的黑气,**如出一辙**!
不是香火司!
是那土地邪神!
它被沈砚的窥视激怒了?
还是…王大妈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
沈砚猛地想起灶王爷提过的“王大妈家蜜饯罐子底下挖坑埋东西”的胡话…难道…不是胡话?!
就在这时,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塌陷的墙壁废墟里,烟尘之中,一个巴掌大小、沾满泥土的物件,被震动弹了出来,滚落在王大妈脚边不远。
那是一个用褪色红布包裹着的、小小的**木头牌位**。
牌位似乎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早己模糊不清。
但就在它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嗡…!”
胡同口那尊破败的土地泥像,整个**剧烈地震颤**起来!
泥胎剥落的脸上,那对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幽暗如血的红光**骤然亮起!
一股远比刚才反噬沈砚时更加狂暴、更加饥饿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神龛中爆发出来,瞬间锁定了那个滚落在地的木头牌位!
整个狗尾巴胡同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阴风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嗬…嗬…” 一种非人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贪婪嘶鸣,隐隐约约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
王大妈吓得连哭都忘了,惊恐地看着那发光的泥像和地上的牌位,如同见了鬼。
沈砚瞳孔骤缩!
他瞬间明白了!
那木头牌位,恐怕就是灶王爷胡话里的关键!
是某种能吸引、甚至…**控制**那土地邪神的东西!
所谓的“挖坑埋”,可能不是埋“引气钱”,而是为了**镇压**这个牌位?!
王大妈家祖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我的…我的…” 土地泥像的意念如同魔音灌脑,充满了癫狂的占有欲。
它似乎想从神龛中挣脱出来,扑向那个牌位!
束缚它的泥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机会!
也是巨大的危机!
沈砚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
牌位暴露,邪神失控,王大妈危在旦夕,整个胡同都可能遭殃!
香火司的人肯定会被这巨大的动静重新吸引回来!
“灶王爷!”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想不想…干票大的?
把那‘凶神’的‘点心’…抢过来?”
灶台深处一片死寂,暖意缩成了一团,显然被邪神爆发的凶威吓傻了。
“半斤麦芽糖!
外加…以后每天给您老‘尝’一口‘引气钱’的味儿!”
沈砚抛出了无法拒绝的价码!
他需要灶王爷的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
“…拼…拼了!”
灶王爷的意念在极致的恐惧和贪婪中挣扎,最终发出一声豁出去的尖啸!
一股比平时强大数倍、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暖意猛地从灶台涌出!
沈砚眼中精光爆射!
他猛地拉开那扇破门,在王大妈惊恐的目光和土地邪神狂暴的嘶吼中,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滚落的木头牌位冲去!
他的目标不是硬撼邪神,而是——那暴露在外的牌位!
他的“人气儿”视觉清晰看到,那牌位周围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却与邪神黑气格格不入的**淡金色光晕**!
“王大妈!
趴下!”
沈砚一边疾冲,一边嘶声大吼,同时,他藏在背后的手,对着那弥漫的烟尘和飞扬的尘土废墟,五指猛地张开,意念伴随着引气钱的热流狂涌而出!
“起!!!”
这一次,不再是操控一小撮灰!
而是——**操控那塌陷墙壁产生的大片废墟烟尘!
**呼啦——!
漫天弥漫的灰白色尘土、细碎的木屑砖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瞬间形成了一股小型的、混乱的**尘暴**,劈头盖脸地朝着神龛方向、朝着那两点血红的眼窝,席卷而去!
“吼——!”
土地邪神愤怒的嘶吼被烟尘淹没!
沈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入尘暴边缘,目标首指地上的木头牌位!
他的腹黑算计和初生的能力,在这生死一瞬,与那贪婪的邪神,展开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