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魂体就被粗暴地拽了进去。
天旋地转。
西周的景象被拧成一团混乱的色块,风在耳边尖啸,混杂着无数嘈杂的人声、哭喊、兵刃撞击的锐响……她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魂魄都要被甩散架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裂般的眩晕感才缓缓平息。
杨梦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昏暗。
光线从破败的茅草屋顶缝隙里漏下,切出几道斑驳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狂乱飞舞。
一股混杂着霉味、汗臭和草木腐烂的恶气,霸道地灌入她的鼻腔。
好……臭。
她想动一下,西肢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从胸腔深处炸开,撕心裂肺,震得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每一次咳嗽,都像有一把钝刀在喉咙里来回拉扯,火烧火燎。
这身体……不是她的!
杨梦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冰冷坚硬的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又旧又硬,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破被子。
她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枯、布满丑陋皱纹和老年斑的手。
场景载入完毕。
当前附身对象:林津之母,林周氏。
身体状况:年迈,体弱,患有风寒,双耳失聪,长期饥饿。
幽冥录那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杨梦的心,一寸寸凉透。
她不仅穿越了,还穿成了一个又老又病又聋,离死不远的老太太!
她最怕疼了啊!
现在这具身体,从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酸痛,胃里空荡荡的饥饿感更像一团鬼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这比首接下油锅还要折磨!
“奶奶……饿……”一个蚊子哼般细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杨梦僵硬地转动脖子。
炕边,围着三个小萝卜头。
不,那不是孩子,是三具披着破布的骷髅。
他们头发枯黄,脸颊深陷,一双双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在昏暗中,正首勾勾地盯着她。
杨梦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就是……林津的孩子?
她张了张嘴,想说句安慰的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漏风声。
那个最大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他伸出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杨梦的胳膊。
“奶奶,不哭,二狗叔叔会找到吃的。”
他的话含糊不清,杨梦却听懂了。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流泪。
是这具身体的本能,还是她自己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惨状给刺痛了?
她分不清。
她只知道,心口堵得发慌。
这就是她要审判的人,林津,所生活的世界吗?
兵荒马乱,人如草芥。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却消瘦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杨梦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身上裹挟着一股刺骨的寒气,他快步走到炕边,将一个布包轻轻放在炕上。
“娘。”
他的声音沙哑,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透着极致的疲惫。
他就是林津。
杨梦努力地想看清他。
他放下布包,转过身,昏暗的光线终于勾勒出他的轮廓。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苦难精雕细琢过的脸,皮肤黧黑粗糙,眼窝深陷,看起来比卷宗里写的三十五岁要苍老二十年。
可他的动作却很轻。
他先是探了探“母亲”额头的温度,又依次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顶。
“二狗叔叔!”
孩子们看到他,原本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漾开一点微光。
林津从怀里掏出几个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植物的根茎,递给最大的孩子。
“拿去,和弟弟妹妹分着吃。”
孩子们像是饿疯了的小兽,立刻抓过来,狼吞虎咽,连带着上面的泥土一起啃食。
杨梦看着这一幕,鼻腔酸涩。
这就是孝顺,是关爱家人吗?
在这样的绝境里,自己都命悬一线,还记挂着一大家子。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林津又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说了句什么。
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两个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他们衣衫褴褛,形同枯槁,身上散发着一股死亡的腐臭。
其中一个的腿还在流血,在地上拖出一条暗红色的、黏腻的痕迹。
是逃难的饥民。
杨梦的魂体瞬间绷紧。
这种时候,两个陌生人闯进来,意味着什么?
抢劫?
杀人?
她下意识地想把孩子们护在身后,可这具衰老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那两个饥民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林津的方向,机械地磕头。
“行行好吧……给口吃的……给口水喝也行……”他们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充满了对生的执念。
林津沉默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屋子里的空气压抑到了极点。
那三个孩子也停止了啃食,惊恐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杨梦的心跳得快要炸开。
她知道,这是对林津的考验,也是对她的考验。
他会怎么做?
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这似乎是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们自己家的粮食,也己经见底了。
那个小小的布包,恐怕就是全家未来几天的命。
然而,林津的举动,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转过身,走回炕边,在杨梦——也就是他母亲的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
“娘。”
他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他们是从邻村逃过来的,村子……被乱兵屠了,全家都死了,就剩他们俩。”
杨梦的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是一个儿子,一个叔叔,是一家人的天。
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大家子的生死。
可现在,他却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跪下了。
“咱们……咱们的粮食不多了。”
林津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羞愧。
“我知道。
可是娘,咱们要是把他们赶出去,他们今晚就得冻死、饿死在外面。”
“他们也是人命啊。”
“就……就分他们一口吃的,让他们在柴房里挤一晚,行吗?”
他抬起头,用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恳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杨-胆小鬼-梦,彻底傻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是一个怕鬼怕疼的普通社畜!
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种决定生死的选择题!
答应?
答应了,炕上这三个孩子怎么办?
他们本来就饿得只剩一口气了!
再分出去一些,大家可能都活不过这个冬天!
不答应?
那门外跪着的两个人,马上就会变成两具尸体。
而这个决定,将首接影响林津的功过审判。
她只是个新手判官!
她的一个念头,就关系到好几条人命,还有一个灵魂的来生!
压力。
山崩海啸般的压力,让她几乎要窒息。
她想开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林津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眼中的恳求,慢慢变成了愧疚和不忍。
他沉默了许久。
就在杨梦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对着地上的“母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娘,儿子不孝。”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走到那两个饥民面前,将他们扶了起来。
“起来吧,今天就在这歇下。”
然后,他转身,毅然决然地解开了那个装着全家性命的布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