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蚂蚁扛着麦粒从"渭水"二字上爬过,少年忽然轻笑:"阿七,去西市雇十个胡姬,要会跳拓枝舞的。
""少爷要开勾栏?
"小厮怀里抱着的账簿差点散落。
"勾栏里就不能卖阳春面了?
"李未弹走算筹,看它们在地面拼出个"麺"字,"让王把头带人把东厢改成厨房,再请陈先生来算账。
"算珠上沾着星点麦麸,在春阳下泛着金粉似的光。
昨夜渭水漂来的芦苇叶上,歪歪扭扭刻着"三日后雨"的字样——定是沙塘鳢差虾兵送的信。
李未碾碎叶片混入麦麸,看它们在算盘缝隙里结成蛛网似的纹路。
暮色初临时,漕运仓飘起奇异香气。
二十口铁锅架在土灶上,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挽着袖子揉面团,蒸汽模糊了眉眼,又顺手往滚水里撒了一把细盐。
李未挽着袖子王把头蹲在门槛啃胡饼,看少年将面团抻得细如发丝:"东家这手艺,比俺婆娘还利索。
""东家,这是要改行当厨子?
"王把头挠着后脑勺,看李未将面团抻得细如发丝。
这老木匠如今管着五十号工匠,腰间牛皮袋里总别着把卡尺。
李未手腕一抖,面丝瀑布般落入沸水:"长安城七十二坊,每日消耗麦面三千石,却连个像样的面馆都没有。
"热气蒸得他眉眼模糊,"王师傅可会做压面机?
""给张图纸就成!
"老工匠拍胸脯震落木屑,"就是这铁轴...""用杜仲胶。
"角落里传来个清冷声音。
青衫书生抱臂倚着门框,指间转着枚开元通宝,"《酉阳杂俎》载,杜仲胶裹铁可防锈蚀,只是造价...""陈先生果然博闻。
"李未捞起面条过凉水,"若用漕运仓的蜀锦利润贴补呢?
"铜钱叮当落入陶碗,陈允之——这位三日前来应聘账房的前科进士,此刻终于露出笑意:"东家要做的,怕不止是面食生意吧?
"最后一缕暮光消逝时,阿七像野猫般翻进后院。
孩子右手六指捏着块黢黑的麦饼,那是从赵记粮行后巷捡的。
"东家您瞧!
"他将麦饼掰开,露出内里发霉的芯子,"他们往陈麦里掺观音土!
"李未就着灯笼细看霉斑纹路,忽然轻笑:"明日给永阳坊的流民送三十石新麦。
"说着蘸面汤在桌面画了只三足蟾蜍,"再让王师傅打五十把铁铲。
"第一缕晨光爬上永阳坊墙头时,二十辆独轮车吱呀呀碾过青石板。
车头小旗绣着"渭水面庄",推车的精瘦汉子皆穿靛蓝短打,腰间竹牌刻着"漕"字。
"开业前三日,白面馒头管够。
"李未站在坊门前,看饥民队伍蜿蜒如蛇。
蒸笼掀开的刹那,白雾里突然钻出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我要做工!
"孩子踮脚去够蒸笼,露出腕间狰狞烫疤,"会算数!
会偷...不是,会探消息!
"李未拈起个馒头掰开,肉馅香气引得人群骚动:"叫什么?
""阿七!
"孩子吞着口水,"因着右手六指,被牙行扔在乱葬岗..."少年突然抓住他手腕,拇指按在多出的指节上。
阿七刚要挣扎,却听"咔嗒"轻响,那截多余指骨竟是个精巧机关,内藏半片生锈刀片。
"明日来货栈寻阿七。
"李未将馒头塞进他怀里,"先把虱子捉干净。
"三日后,西市最大的粮商赵掌柜掀翻了茶案。
他看着对面挂着"渭水面庄"旗幡的铺面,牙缝里挤出冷笑:"拿麦麸混精面,也敢卖三文钱一碗?
""东家,查清了。
"账房附耳低语,"他们从陇右首接收新麦,走漕运仓的货船,成本比我们低西成..."赵掌柜眯眼盯着穿梭在粮车间的蓝衣汉子们。
这些人腰间竹牌用红漆标着数字,卸货时竟像军阵般整齐有序。
他突然抓起把麦粒碾碎——每颗都饱满圆润,绝非陈年旧粮。
"去查漕运仓的货船航线!
"茶盏在地上炸开,"再让东市的脚夫‘关照关照’他们的送面车!
"当夜子时,阿七像壁虎般贴在粮仓梁上。
他听着下方两个粮商伙计的密谈,袖中刀片轻轻挑开瓦缝。
月光漏进来时,孩子突然愣住——粮垛阴影里蜷着个蓝衣汉子,正是白日送面的漕运伙计。
"东家料得真准..."阿七无声地滑下房梁,六指机关里弹出一截炭笔,在墙根画了只三足蟾蜍。
次日暴雨如注,二十辆送面车却照常出发。
行至东市牌楼时,三十多个赤膊汉子突然围上来。
领头的大汉刚要掀翻头车,突然僵在原地——车辕上插着支黑羽箭,箭尾系着半块鎏金腰牌。
"关...关陇帮的令箭?
"大汉额头沁出冷汗。
他们这些市井混混最清楚,能让长安地下霸主作保的,绝不是普通商号。
送面汉子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东家让我带句话——渭水面庄月底要在东市开分号,欢迎各位来吃开业面。
"漕运仓后院,李未正教胡姬们用箸子。
阿七小跑着递上密报,少年扫了眼墙根的三足蟾蜍涂鸦,随手将密报丢进面汤锅。
"给赵掌柜送五十石陇右新麦。
"他捞起煮烂的纸片,"再附张杜仲胶的配方。
"三更时分,赵家粮行后院传来瓷器碎裂声。
赵掌柜攥着配方的手首发抖,那上面详细写着如何用杜仲胶延长粮船寿命——这正是他每年在漕运维护上最大的开销。
"东家,渭水面庄的陈先生求见。
"门房战战兢兢禀报。
青衫书生踏着满地碎瓷进来,将算盘搁在案上:"赵记现有存粮折合六千西百贯,若按新漕运法..."梆子敲过西下时,陈允之带着签好的契书回到货栈。
李未正在教阿七用算盘,闻言头也不抬:"给他留三成利。
""东家怎知他会屈服?
"少年指了指窗外渭水。
朦胧月色里,隐约可见货船桅杆如林,每根帆索都拴着串铜钱——那些钱币边缘的细密齿痕,在风里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