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的喧闹渐渐沉下去，只剩收摊的货郎挑着空担走过，扁担“吱呀”声混着晚风拂过布幡的轻响，落在“苏记药铺”的木窗上。
叶惊鸿蹲在柜台旁，指尖轻轻拨弄竹筐里的安神草，草叶绒毛沾在指腹，软得让她紧绷了一整天的后背，悄悄松了些弧度。
药炉在窗边温着水，炭火没全熄，细细的水汽裹着草药香漫出来，混着油灯的淡烟，在不大的铺子里绕来绕去。
这味道和她熟悉的一切都不同——没有汽车尾气的呛人，没有空调外机的轰鸣，却奇异地让她少了些清晨时“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
“今天帮着晒草药，累不累？”
苏凝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带着点刚配完药的轻缓。
叶惊鸿抬头，见她正把一包包扎好的草药往柜格里放，指尖捏着纸绳，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草药。
她摇摇头，又伸手揉了揉腰，小声说：“不累，就是蹲久了有点麻。”
说着，她目光落在药柜上“当归”的泛黄标签上，指腹无意识蹭过柜面的木纹：“上午看你拿这个配药，给李伯敷在他砍柴崴了的脚上，你说它能消肿，我忽然想起奶奶以前也种过——就在老家院子的墙角，夏天开小白花，奶奶说煮水喝能补身子，就是味儿太冲，我总躲着。”
苏凝听着，忍不住笑了，眼角弯出两道浅纹，像被月光浸软的水痕。
“原来你早认识它，倒省了我教你认样子。”
她从柜里拿出片甘草叶递过去，“其实认草药不用急着记名字，先摸、先闻就行。
你看这甘草，叶子边缘有细锯齿，摸着软乎乎的，闻着还有点甜，跟你以前吃过的糖片似的。”
叶惊鸿乖乖接过，先凑鼻尖闻了闻，果然有股淡淡的甜香，比当归温和多了。
她捏着叶子转了圈，眼睛亮起来：“那薄荷是不是摸着会凉？
我以前见过新鲜的，叶子上像撒了层粉。”
“没错，薄荷叶子摸着发凉，而且掐断茎，会冒甜甜的汁。”
苏凝说着，又从竹筐里翻出几片薄荷，“明天早上带你去后院看看，我在那儿种了些常用的，你看它们长在土里的样子，比看干叶子好记多了。”
叶惊鸿的眼睛更亮了，可转瞬又暗下去，指尖捏着薄荷叶轻轻皱起眉：“可我连这世界的东西都认不全，万一帮你配错药，或者添别的乱……”话没说完，苏凝递来一个青灰色的石臼，碗口边缘有细微的磕碰痕迹，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旧物。
“哪有一开始就会的？”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像温水流过心尖，“我小时候跟着爹学认药，把‘半夏’当成‘南星’，差点给来抓药的阿婆配错方。
那时候我吓得哭，爹只说‘草药跟人一样，得慢慢熟，多摸几次就认得了’。”
叶惊鸿接过石臼，冰凉的瓷壁贴着掌心，让她乱晃的心绪稳了些。
她低头看着石臼里残留的药粉，忽然想起早上苏凝递来的安神草——那时她攥着口袋里的半块饼干，局促得不敢接，可苏凝只笑着说“不值什么”，还让她住里屋。
明明才认识不到一天，这份妥帖的善意，让她鼻子有点发酸。
正想开口说“谢谢”，却见苏凝拿起一张画着草药的纸，指尖轻轻摸着纸上的淡紫色花瓣。
“这是还魂草，能治咳疾。”
苏凝的声音放轻了，像在说给草药听，“我娘去年秋天，就是为了找它去了陨星谷，然后……就没回来。”
叶惊鸿捏着石臼的手猛地一紧，瓷壁硌得掌心有点疼。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太轻，追问又怕戳到伤口，只能静静看着苏凝的侧脸，看着她眼里映着的油灯光，像蒙了层薄雾。
“村民都说她被妖兽伤了，可我总不信。”
苏凝的指尖继续摸着画纸，“我娘采了一辈子草药，陨星谷外的山路她闭着眼都能走，怎么会轻易出事？
而且她走的时候说，等采到还魂草，就回来给爹煮药，她从来没骗过我。”
叶惊鸿悄悄把石臼放在地上，挪了挪凳子，往苏凝身边凑了凑。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像以前陪难过的朋友那样，轻轻碰了碰苏凝的胳膊。
动作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思念。
苏凝转头看她，眼里的雾很快散了，又露出温和的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跟你说这些，倒让你跟着沉心了。
本来该我照拂你，反倒让你担心。”
“没有担心。”
叶惊鸿赶紧摇头，声音有点急，“我就是想帮你找——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不会看路，不会认妖兽，但我能帮你晒草药、擦药柜，能帮你去镇里买东西，要是你去谷外打听消息，我还能帮你拎水、记村民说的话。”
她说得很认真，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映着油灯的光，像盛着两颗小小的星星。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主动想做一件事——不是为了找什么“回去的路”，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对她好，她也该陪着这个人，做些能做的事。
苏凝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忽然暖得像被炭火烤着。
她拍了拍叶惊鸿的肩膀，语气软下来：“好啊，那咱们就说定了。
等过些日子，镇里安稳点，咱们先去陨星谷附近的村落问问，说不定有村民见过我娘。”
这时，药炉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水汽顺着壶口往外冒。
叶惊鸿赶紧起身想去提壶，却被苏凝拦住：“小心烫，我来。”
她拿块布裹住壶把，倒了两杯温水，递了一杯给叶惊鸿：“喝点暖暖身子，夜里风凉。”
叶惊鸿接过杯子，温水滑过喉咙，暖得胸腔都舒展开。
她看着苏凝靠在窗边喝水的模样，看着铺子里昏黄的灯光，看着柜格里整齐的草药包，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药铺好像不再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晚风又吹过窗户，带着点夜色的凉，却没让她觉得冷。
她低头喝着水，偷偷想：要是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和苏凝一起认草药、晒草药、给村民配药，好像……也挺好的。